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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头也不抬,一边写了两个字,一边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你现在对我说话,是想要说服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的观点本身就告诉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真正被别人的观点说服的。”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岳激流有些气,却又笑了,“一个人不可能被别人的观点说服?那报纸杂志上的舆论方向为什么可以让大家改变想法?你这所谓的观点也太好笑了吧!”
“注意我的用词,我是说,一个人是不可能真正被别人的观点说服的。懂吗?真正让人改变自己看法的是来自于他们内心的、可能和之前的想法不同的观点,而无论是舆论的引导还是说服都仅仅是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心中有这样不同的观点,而后就是他们自己判断在两个观点之中,他们真正支持的是什么。而我很清楚,我心里的确有站在你立场的观点,但是对比我坚持的观点和这个观点之后,我选择的依旧是我的观点。既然这样的话,无论你是否想要说服我,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就像我非常清楚我也没办法说服你一样。”稍微顿了顿,易之十分认真地直视岳激流,说出这样的话,“正因为清楚这样的争论不会有结果,所以我才不想多说。”
“你……你这都是屁话!”被易之这弯弯绕一样的话语搅得有点混乱,好不容易理清楚了,岳激流却真正有些愤怒了,“那你的意思是说反正其实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就可以不去管?要是真的每个人真正懂他们在想什么,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情况,国家早就不会有矛盾了!”
被吵吵嚷嚷得根本没办法写出下一个字,易之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钢笔放下,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看岳激流,“不然你以为呢?假如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并不是令其他人改变想法的关键,你也不会拉着我白费口舌了。”
“别说那些哲学范围的东西!”终于意识到某些方面其实是自己的弱点,也不是自己想说的东西,岳激流终于提出了关键,“我就想问清楚,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让人们自己去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最后他们错了,该怎么办?你说你觉得自己的影响力太大而不敢轻易下笔,怕影响到旁人的判断,那你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要去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到了最后如果让不该有的思想占据了大众的观点,你又要负多大的责呢!?”
“你别这么偏激好吗?”易之脾气好,但是并不表示他没有脾气,他今天说的这些话,虽然看起来铿锵有力,但是本质上也掩藏着深埋于他心中的一些迷惘。一方面他在宣称说每个人需要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判断,但是另一方面,舆论的引导,不同思潮的变化,甚至于对于后世出现过的十年时间里的一切都让他意识到很多时候很多人的想法并不清晰,他们是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但是这样的东西的确带来了不太好的东西。
是,他让其他人有自己的判断,有逃避的意思。因为他不敢想象假如太多人都把他当做一个标杆,认为他正确之后,他的一个微小的错误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他只能暂时退避,读书人天天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少有人去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个本事那个资格。站在一个人的渺小境地,操控一个国家——这样的想法让易之感到莫名的恐怖。并非是他不敢承担这样的重任,而是他清楚自己不敢面对任何一个错误!
北宋年间,谁能说王安石司马光等等不是忠臣名臣?但就是这些“正确”的人群,为了他们之间的思想差别,为了将别人改造成他们认为的正确的模样,硬生生消耗了大量国力人才。新党旧党领袖谁都是有以个人身体抗下国家雄心和决意的人,但最后的结果真的就好吗?他们谁都是大英雄,但是英雄误国。
“我不是偏激,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没有担当!?”岳激流右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捶,咄咄逼人。
到了这一步,易之也有些憋不住脾性了,他终究不过是个在平和环境中长大的二十几岁的青年而已,“担当?就是因为我清楚我这百来斤的斤两担不起那么多人!在我自己都不清楚走向什么方向的时候带着这些人去死吗?啊?”
“你做不到不等于我也做不到!”岳激流却信心满满,“这个国家需要改革!我们需要强大!”
“然后呢?无论是军方还是皇室都说自己是对的,谁都说自己是对的,但是除了历史,谁敢断言谁是对的!?”站起来和岳激流对视,易之终于把有些话说出了口。除了历史,谁能去评判正确错误?谁都不能!他从后世来,见证过一个时代的混乱,正是如此,才不敢说,不敢承担!他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所以你就站着不动等着历史去证明!?等这个国家都衰微之后才来后悔说当年没能做点什么?”岳激流冷笑。
易之也拍桌子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盯着我干什么?”
岳激流冷了下来,死死看着易之,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去?
易之噎在那里不说话。
扯了扯嘴角,岳激流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下午还有个演讲,先走了。你……”他看着易之,最后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
易之知道,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被别人的观点说服。使得他噎在这里无法说出话来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观点。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他不说多余的话,他知道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无奈,而皇室和军方恐怕很难一直保持和平,而他不想站队。
但是这样的选择,真正是他想要的吗?他现在做的事说的话,有多少是违心的呢?
就像他今天说的话,半真半假,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到底哪些是心里话哪些是为了自保而说的假话了。
一个做学问的人,居然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且,易之观点不代表文内正确观点。岳激流也非完全正确。
重复一遍——只有历史才有资格去评价对与错。
第53章()
和岳激流的谈话算不上争吵。但是这件事依旧让易之感到了愤怒,很大程度上他明白这样的愤怒是来自于对自己内心看法的逃避,于是产生了对岳激流的迁怒。如果他更糊涂一点,那么他就能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岳激流身上,然后表示自己的所有观点都是正确的。如果他更聪明一点,他就不至于在一开始就陷入了混乱的境地。但是他既不够聪明又不够蠢,身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迷茫的时候理所当然就会感觉到痛苦。
这样的心情,甚至没有办法向其他人倾诉。
学生们将自己作为标杆,自己的迷惑说出来会让他们也陷入混乱,那之前他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而身边关系稍微近一点的人……朱怀仁的立场原本就尴尬,而且和政治牵连太深,当朋友可以,但是决计要想办法远离一些信息。岳激流已经和自己吵了一架,还有一位前辈赵静章先生,却同样因为其立场的问题让易之没有办法去求助。
易之是许多人心中的指路明灯,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何尝不希望在自己的道路上能够有一盏指路明灯?他也希望能有一位博学多识德高望重的老师,在他迷茫的时候能够给他一点指引,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苦苦思索。这样一个人摸索着道路的感觉太过寂寞了,让人难受。
坐在书桌前,易之心情烦躁地随便抽了一本书翻着,虽然眼睛盯在书上,整个人的思维却是混乱的。
烦乱的思绪渐渐被压了下去,因为他很清楚,逃避不是个办法,他总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在想什么的。
于是放空了大脑,整个人呆愣地坐着,虽然心底依旧感到不愉快,却没有之前暴躁的感觉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现实的存在——他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现在窗外的光已经黯淡了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苦笑着,易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摊开的书,准备像是平时那样在看到的地方夹上书签。
然后他看见了一句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明明是早就知道甚至是烂熟的话,在易之经历了和岳激流的争吵,察觉到内心的迷惘,为自己的迷茫痛苦纠结之后,如晨钟暮鼓,一下子被他看到了内心深处去。
就像无数的同时代的学生一样,易之也曾经经历过自以为是到过分的年纪。而对于屈原这个人,虽然知道是个诗人,是个忠臣,但是当他所有的作品几乎都在悲哀于不得重用,君王不信任,国家衰微的时候,总会审美疲劳到觉得这个人令人烦腻。而自比香草美人更是惹人发笑,大男人家家的至于这么苦情吗?
知音世所稀,易之曾经以为自己大概是无法理解屈原的内心的。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站在历史的制高点味道的蔑视心态让他这么想。但是当他在这样一个时间点,看见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从时间的彼方如洪流一样浩浩荡荡而来的情感猛烈地冲垮了他用“习以为常”筑起的心理建设。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经历,甚至于苦恼的原因也有着那么多不同,但在此刻,凭借着这一句话,手足并用在那条被荒草湮没的小径上不断寻找,不断前行的共鸣感,让他们跨越时空产生了某种神秘的交汇。
屈原会知道未来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动容吗?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