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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结束沉眠,悠悠醒转。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场一塌糊涂的败战里,荒人总算能够齐心协力,并肩御敌,并未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连屠奉三都迫于压力,变成了燕飞他们的半个朋友,说是先一起击败联军,再谈其他问题。
迄今为止,屠奉三、江文清、高彦等人均下落不明。就算他们成功逃走,也不会被太乙教的探子找到,所以江凌虚对他们的下场一无所知。刘裕此去是生是死,燕飞亦全无概念。他只知道,方才他和纪千千心灵相通,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马车之外的景色。
慕容垂带走纪千千主仆,既是想把她据为己有,也是把她作为诱饵,引诱逃走的荒人前去相救。他一眼便看透这是个陷阱,却不能不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换着对边荒失陷的看法。江凌虚人在北方,情报传递毕竟不够及时。这时从燕飞口中,苏夜总算拼凑出了这场巨大动荡的全景。
不过,燕飞当然不会告诉她,“宋孟齐”和他本人都怀着一点点希望,盼望她尽早结束在北方的搜索,迅速回到边荒集,履行她对宋孟齐的承诺。他们本有可能撑到今天,却因慕容垂先引水灌进边荒阵地,又抽干了河水,让步军渡河而来,溃败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现在他挂念纪千千,挂念刘裕,挂念每一个熟悉的同伴。这种发自内心的惦念,既是他不如孙恩之处,也是他奋起击败孙恩的动力。他说到最后,蓦地又苦笑了一声,问道:“你找到天地双佩了吗?”
苏夜在此时此刻的感受,好比一个急于亡羊补牢的人。她急匆匆赶回,无非是为了做出最后一次努力,尽量减少损失。但她站在这里,发现损失已无可挽救,而且只找到了燕飞这么一头还魂的羊,饶是定力深湛,也生出遗憾和抱歉的感觉。
话虽如此,她却不能不答,亦摇头苦笑道:“找是找到了,只不过……喔,我记得你答应谢安和谢玄,要全力阻止竺法庆南下,进入司马皇朝的宫廷?”
燕飞诧异道:“不错,弥勒教为祸北方,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南方已有了孙恩的天师道,实在不需要第二个邪…教妖人。”
苏夜淡淡道:“好,那你肯定不想知道,竺法庆就是那个成功夺得天地佩的人。眼下他正在闭关修行,准备出关后直接南下,也许来边荒,也许去建康。”
燕飞微微一惊,本来就惦记着数不胜数的同伴,这时另添一重担忧。他立时想到诛杀竺不归的谢玄,弥勒教残忍狠毒的报复手段,以及在司马道子的支持下,竺法庆将会怎么报复谢家的问题。
他和苏夜才第二次见面,说话时却轻松自在,丝毫不需要顾忌什么。因此,他惊讶过后,当即问道:“你没去找竺法庆?”
苏夜叹道:“我听说两湖帮击败大江帮,烧了大江帮的不少船只,就放弃了竺法庆,匆忙赶回这里……”
燕飞道:“是为了宋孟齐和大江帮?”
苏夜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燕飞叹息道:“果然是这样。但无论如何,你回来的也太晚了。也许你应该先会会他,抢走他的玉佩,断绝这个为患极深的祸根。”
苏夜笑道:“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燕飞也苦涩地笑笑,淡然道:“我已见过你如何击败任遥,摧毁了他的心志和精神。此外,我认为你并非邪恶之人。天地佩被你取走,总比被竺法庆或孙恩拿到手要好。”
他悬心纪千千,而苏夜惦记着江文清。忽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想起了自己最重要的目标。苏夜再次向后一靠,无奈道:“不要做事后诸葛亮,你打算去哪里?”
燕飞沉声道:“我要去找一找失散在外的兄弟,防止他们落入陷阱。你呢?你一定想先行联络大江帮和宋孟齐?”
苏夜道:“当然。我准备沿着长江,往建康、广陵的方向走,沿路打听大江帮的现况,还有任青媞的行踪。”
她离开前说过,回来就找逍遥教的晦气,逼任青媞交出心佩,看看心佩和龙纹玉佩到底有什么联系,是不是她集齐天地心三佩,龙纹玉佩就会自动回归。然而,任遥已死,任青媞下落不明,逍遥教的人大多自寻生路去了,让她一下子失去头绪,只能先找到江文清再说。
燕飞既不失望,也不惊讶,只说:“我想请你帮个忙,帮忙寻找并照顾刘裕。我暂时没机会去南方,希望你能确认他的安危。”
苏夜微觉诧异,想不到他失去纪千千后,还有余力惦记刘裕。她原本犹豫不决,听他说话这么果断,也就顺水推舟,淡然道:“可以。”
然后,她忽地微微一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至于竺法庆和尼惠晖,你不必担心。即便他神功大成,走出弥勒山的死关,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不瞒你说,我见过不少装神弄鬼的家伙,一直非常厌恶他们。他纵横北地也好,天下无敌也好,最终都只会成为我的目标。”
第四百七十五章()
“我非常失望。”苏夜说。
她说完,轻轻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我非常失望。”
奇怪的是,她说是这么说,脸上却露出微笑。这种微笑甜美动人,犹如刚出炉的面包蘸了蜂蜜,琥珀色的蜜汁正一滴滴落下,让人恨不得一口塞进嘴里。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她并没那么失望。她的态度堪称亲切随和,连目光都是晶莹的、温润的,隐约透出欣赏之意。
此刻,她正坐在乌衣巷谢家大宅东院的“望淮阁”里。顾名思义,这座楼阁面对着秦淮河水,视野开阔,景致大气磅礴。阁中人凭栏而立,眺望河面,会感到心旷神怡,就像河水东流之时,也带走了内心的烦恼似的。
她对面,坐着声望如日中天,江左无人可比的“九韶定音剑”谢玄。
他今年只有四十岁,体型高大挺拔,脸容英俊无匹,极少把内心的负面情绪流露在外,所以别人看到他时,永远只能看到他完美的一面。无论相貌还是气质,他都没有半点瑕疵。毫无疑问,谢家是江左衣冠之首,而他正是江左名士的代言人。
他率军大败天王苻坚后,一跃而成南晋朝廷里最有权力的统帅。连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都对他极为忌惮。
但现在,他竟然两鬓斑白,眼角也微生细纹,似乎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这个现象十分反常,令人心中不安。以他精湛深厚的内功,超凡绝俗的剑术,他绝不该在这时露出老态。
可惜,现实正是如此无奈。他的衰老并非源于年龄,而是内伤作祟。
淝水之战期间,他先伤在慕容垂的北霸枪下,然后力敌任遥的御龙剑,救走沉睡不醒的燕飞,再然后,他不及休息、养伤、隐退,就打上明日寺,当着司马道子的面,洒然诛杀了弥勒教第三号人物竺不归,
他惊退了司马道子,在弥勒教徒面前立威,可伤势也屡次加重,终至无药可救的地步。更要命的是,数日之前,他为了尽量把后事安排周全,不惜使用佛门中名为“普渡”的秘术,激发生命潜能,以完好无损的模样折返建康,镇住司马道子、王国宝等人。
这是一件悲哀而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自始而终,均是别无选择。但从这些事里,也能看出他的为人秉性。
任何人,哪怕是看透世情之人,都不会习惯苏夜审视、打量的怪异眼神。说到底,她只是个小女孩,而无人会去在乎一个小女孩。然而,谢玄的表现极其正常,充满了他平时应有的魅力,丝毫不以她的年龄为意。
这场会面前,苏夜按照她告诉燕飞的计划,一路往东南方向前行。她接近建康城时,突然听说谢玄从广陵而来,护送谢安的灵柩,到建康小东山安葬。
谢安已经病逝,与桓冲一起,抛弃了危机四伏的司马皇朝,但谢玄还在。她知道,刘裕仍然是北府兵的副将,所以他平安无事的话,一定会回来找谢玄,向他汇报边荒集的情况。于是她不再走其他弯路,径直跑到秦淮河边,名垂千古的乌衣巷,自称是竺法庆的使者,特意前来求见谢玄。
她给自己按了个弥勒教的名头,当然是怕守门亲兵见她年幼,像赶鸡一样把她赶走。结果谢玄竟已听说过她,一听外面有个扯竺法庆当大旗的小女孩,立即吃了一惊,命人把她带进大宅里,送到东院,在望淮阁和她见面。
苏夜此行,总共有三个目的:一是为了刘裕,想办法确认他的现时处境;二是拿竺法庆、尼惠晖二人的性命为筹码,换取谢玄帮她的忙,查找江文清、任青媞等人的行踪;三是看中他九品高手第一的名声,为保险起见,先挑战一下再说。
谁知谢玄伤势极重,重无可重,随时可能撒手弃世,几乎没有活过百日的机会。苏夜见到他时,秘法已开始反噬,使内伤卷土重来,并且不断加重。
她既惊讶,又佩服,同时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有心帮忙却无能为力。倘若他未用秘法压制伤势,她还能帮他延长一些寿命。倘若她的玉佩还在身上,也可赠他一些药物。但现实就是这样无情,不留情面地向她证实,她再一次来晚了。
谢玄抱恙而出,亲自接待她,只因她杀死了赫连勃勃,明显不是与天下四教同流合污的妖女。何况,她的武功更是惊世骇俗,即使只是刘裕眼里的“惊人”,也足以列名九品高手,影响当今混乱不堪的局面。
他当然不是荒人,却有着和荒人差不多的好习惯。两人谈了很久,他始终没问她的出身来历,反而坦诚相待,有什么便说什么,令她免于纠缠恐吓、威逼利诱的麻烦,也令她大生好感。
苏夜想的没错,刘裕确实回到了北府军。
那时候,刘裕南下去找谢玄,途中连续遇上任遥、孙恩、江海流,最后受了伤又疲劳过度,一头栽倒在道边,昏迷过去。幸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