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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看她一眼,赶紧收回目光,重新盯向五湖龙王的斗笠。这不是件愉快的工作,因为斗笠之下似乎没有人脸,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看了,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悚然。
公孙大娘笑声未绝,龙王却叹了口气,道:“四大护卫也好,六大护卫也罢。倘若太师身边,最得力的就是你这种人,倒省下我不少力气。”
她话中大有轻蔑之意,偏偏具有轻蔑的资格。鲁书一莫名其妙成了“这种人”,唯不敢计较,忍气吞声地道:“是吗。”
苏夜笑道:“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不必多说废话。你们师兄弟武功不俗,请问出身于哪门哪派?师父是谁?”
鲁书一愿意说真话,一方面是性命要紧,一方面则因为,说真话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没多少秘密值得隐瞒,装出硬骨头的模样,将白白葬送一条命,身后还没人凭吊抚恤。如果他实话实说,反而可以仗着师门的名头,让五湖龙王有所顾忌。
因此,苏夜一问,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家师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神隐已久,多年未踏足江湖。他生怕对方没听过这个名字,忍着背后疼痛,深吸着气,继续道:“他是诸葛神侯的师弟,大侠韦青青青的第四位徒弟。”
然而他根本不需要多说。元十三限的名字刚出口,苏夜就在面具后面挑了挑眉。她自然知道,许多出名的江湖人物,背后都有能吓煞人的后台,譬如王小石、温柔、张炭。但鲁书一等人竟是元十三限门下,她不能不吃这一惊。
她对元十三限了解不多,只知他与天衣居士、诸葛先生反目成仇,源自数十年前的旧怨。元十三限弟子投奔蔡京,显然是准备与神侯作对。
白楼中,元十三限名下一片空白,不见鲁书一及齐文六的名字。也许从消失的那一天起,他就憋足了怨气,蹲在某座山里□□徒儿,等时机到了,再出山吓破别人的胆。
鲁书一见她沉默不语,以为策略奏效,略微有些得意,面上神色随心情变化,少了几分颓丧,多了几分轻松。可他刚直起腰板,就听对面一声冷笑。
五湖龙王竟未大惊失色,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冷冷道:“你们动手时,桃林里有人站着张望。那人身形高瘦,身着灰色长袍,见你们出师不利,居然转身就走,任凭你们落在我手里,那人是谁?”
鲁书一不同于奔走的司空残废,至此才反应过来,自己阵营中还有个天下第七。按照原计划,天下第七同样要参与伏击。形势吃紧时,他得出面相助;形势轻松,他才可以静静看着。但谁能想到,五湖龙王一现身,他身为蔡京最倚重的高手,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他想起这码事,心头顿时涌起怒意。苏夜不肯给他犹豫的时间,冷笑道:“你要说不知道?”
她声音逐渐低沉,声音带来的压力卷土重来。鲁书一刚刚供出元十三限,挣扎了三秒钟,决定继续卖掉弃己而逃的同伴。他苦笑几声,缓缓道:“那人?那人是天下第七……”
他说出天下第七的名字,证明他并未随意捏造姓名。公孙大娘望向苏夜,意思是“果然是他”。苏夜轻轻点头,笑道:“他姓天,名下第七?”
鲁书一道:“他姓文,名雪岸,也是……也是家师收的弟子。这人行踪隐蔽,耐心奇佳,做事小心谨慎,最怕别人打听到他的事情。就算我们,也不太了解他。师父平生所学的绝技,传给他的最多,我们一人只学到一项而已。”
天下第七若姓王、姓张、姓李,都算不上稀奇,可他偏生姓文。苏夜沉吟一阵,问道:“他和文张这人有没有关系?”
鲁书一愕然之情溢于言表,意外于她的记忆力,随即老实回答道:“他正是文张的儿子。江湖上那个“杀人王”文随汉,是他的大哥。我真的不清楚他的过往经历,只知他不得父亲喜爱,年轻时就离开了家门,独自闯荡。后来,文张被风雨楼那……”
他正准备口出恶言,直觉不对,硬生生改口道:“被那女子毒死。他心中怀恨,立誓报仇,自愿对付金风细雨楼,但几次出动均无功而返。太师不太高兴,让他暂时换个目标。他觉得十二连环坞亦是仇家,也就换了。”
戚少商逃亡期间,苏夜前去帮他解决麻烦,公孙大娘亦与她同行。事实上,在别人眼里,五湖龙王和苏夜这两个人,均和连云寨一事有关。鲁书一记得龙王就在现场,所以叙述的十分简单,希望她脑补剩余剧情。
公孙大娘银铃般的笑声再度响起。她仿佛不以为然,笑道:“这么说,我也是他仇家?”
鲁书一不想答,又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道:“是,但正主未死,他犯不着寻你晦气。”
公孙大娘转头去看苏夜,苏夜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她不动,只因她完全不在意。
文张临终前曾说,他的儿子文随汉、文雪岸会找她报仇,是以她初时惊讶,然后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天下第七在闹市跟踪她,原来是想着复仇。
文张死后,文家自此失去顶梁柱,家势很快败落殆尽,不复以往风光。文随汉过惯了富贵公子的生活,耐不得清贫,遂做了收金买命的杀手。文雪岸则师从元十三限,后来一路摸到京城,跟随蔡京,对她的威胁恐怕远比文随汉为大。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一个存疑许久的问题,狐疑道:“他自称天下第七,那么前面六人是谁?总不会是你们六个吧!”
鲁书一第二次被她当面鄙视,仍乖乖认了命,顺从地答道:“当然不是。”
他们四人常在蔡府行走,元十三限亦是如此,所以双方难免存在交集。文雪岸号称天下第七,只因他自视甚高。在政治方面,他以蔡京、梁师成、朱勔等人为今生目标。与此同时,他还选取六位武功最高的武林名宿,排在自己前面,希望有朝一日超越他们。
这六人的版本有过变化,起初是燕狂徒、李沉舟、朱顺水、萧秋水、方歌吟和诸葛小花,后来用关七取代燕狂徒,用查叫天取代李沉舟,用元十三限取代朱顺水。
六分半堂总堂主、金风细雨楼楼主、十二连环坞龙头老大,这三大霸主居然没有入选的资格,可见他眼光何等之高,又是何等自信。
只可惜,一个人目标如何,与他的实际能力毫无关联。天下第七见到五湖龙王,立刻潇洒地飘然而去,还算有情可原。他追踪苏夜时,仍然一退再退,不敢上前一对一地挑战,怎么看都不像天下第七位高手应有的样子。
苏夜听完鲁书一对文雪岸的介绍,觉得这是意外之喜,却没放过他,笑道:“关于这一位,最近我恰好得到一个消息,说他包袱里装着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太阳般明亮,威力异常强悍,又是什么?”
鲁书一道:“那东西就叫‘千个太阳’,是师父独门秘传之一,我们无从得知。”
苏夜笑道:“令师规矩真多。”
她想从鲁书一口中,尽量多挖内…幕情报。但蔡京平时只把他们当成杀人的刀,从不与他们商量正事,一向都是他先作决策,再招来府中高手,吩咐他们如何做事。有些时候,他甚至不给具体计划,只给一个目标,让他们自行其是,考察他们的本领。
四大护卫四去其三,即使鲁书一平安返回,以后在蔡京心中的地位,可能也无法比得上从前。
但此时,他想不到以后,想不到从前,全心全意地关注眼下。他本是满腹诗书的人,如今满腹悲凉,恨不得长歌当哭,发泄心中郁积。他明明先卖师父,再卖同门,却无比委屈,仿佛受到了难以形容的迫害。
他悲凉不已之时,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问题。
苏夜认为再问也是徒劳,遂把话题转到元十三限,问道:“令师人在哪里?”
鲁书一道:“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深山老林、山川湖海、甚至京城之中。他有事要办,自会来找我们。他要是没事,我们也不必惹他心烦。”
苏夜岂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嗤笑道:“他是诸葛正我的死敌,那么……你们自然是四大名捕的敌人?”
鲁书一迟疑片刻,毅然道:“是。”
“你们与神侯府有深仇大恨,却还是自在门门人?”
“是。”
“元十三限武功天下第一,甚至胜过了诸葛正我?”
“是。”
“你有问必答,不惜说出元十三限仍然活着,准备惩忠除善的秘密,所以我不该杀你?”
“……是。”
“好,你说的对,我不杀你,”苏夜连听三个是字,忍不住微露笑容,“可你忘了,咱们双方敌对已久,你失手之前,正准备杀我的心腹。”
鲁书一猛咽一口口水,又想起任劳任怨手底的惨状。即使五湖龙王不用酷刑,只把他永远囚禁,也够他受的了。他好不容易捡回自己的声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夜瞟他一眼,转向公孙大娘,莞尔一笑,“你把他送去神侯府,随便交给谁都行,就说他是自在门的垃圾,让诸葛正我看着办。”
第三百零二章()
鲁书一被提交至神侯府的第七天,苏夜执行了她原来的计划。
“天残剑”温壬平独居于一个小小院落中。他早上起床,洗漱完毕,一开外面大门,就看见全身漆黑的五湖龙王站在外面,像一具挺立在他门前的行尸。
他避无可避,何况根本不想避。他露出一丝苦笑,笑过之后,客客气气地把两位客人让进住处。
温壬平、温子平兄弟两人拥有相同的爱好,心性却迥然相异。温子平心胸较宽,万事不萦于心,人到老年,仍是一副少年人模样。温壬平心思则重的多,终日为“老字号”温家的四分五裂而忧心,今年尚不足五十岁,已经生出白发,满脸皱纹,好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此时,温子平在洛阳温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