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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远离河道的方向,一气走出百丈远近。苏夜向后眺望,见寇仲等三人,与了空等五个和尚正面对同一方向站着,满脸好奇神色,忍不住笑道:“好了,就这里吧。”
师妃暄平静的神色中,隐约有了几分无奈,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夜道:“我想说,我愿意把和氏璧还给你。”
双方之间的距离拉是拉远了,却还不够远。附近只有稀稀疏疏的树木,无法起到遮掩作用。河流附近的人如果有心,足以看到她们谈话时的神态。正因如此,苏夜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便看见师妃暄面露惊讶之色。
师妃暄当然非常讶异,甚至一反常态地追问道:“你真要这样做?”
苏夜不答,伸手到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方道:“喏,这就是我要还给你们的东西。”
云层仍未聚拢,所以月光仍然皎洁清幽,只比子夜时分的月色略暗了一点儿。幽幽月色下,她右手赫然托着一枚通体洁白的玉玺。玉玺材质极佳,古意盎然,表面雕有五龙交缠至枢纽的图案,旁边还被磕掉了一个小角,让人很想找合适的材料把它补好。
它的大小、重量、花纹,乃至篆字都与真正的和氏璧毫无差别,简直像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然而,缺掉的那个角并未镶嵌黄金,表示它根本不是和氏璧,而是一件等待作假工序完成的赝品。
这一瞬间,苏夜发誓在师妃暄脸上,看到了“你特么逗我”的表情。所幸她自持力惊人,那丝表情一掠而过,就被双眉紧蹙的优美神情取代了。
师妃暄凝视着她,依然用柔和的声音道:“这并不是和氏璧,这是你伪造出的玉玺。”
苏夜淡淡道:“这当然不是。我收藏了几块品质颇佳的汉玉,其中有一块色泽酷似和氏璧。我把它拿出来,回想和氏璧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地雕出了一块新玉玺。后来我想融化黄金,却发现功力不足,无法做到这件事,只得作罢。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它其他方面都与真品相同。你拿回去,找人镶上一个纯金小角,就可以把它叫作和氏璧了。”
她语气如此大言不惭,又如此理直气壮,让人忍不住想接受她的提议,拿这件赝品瞒天过海。可惜的是,师妃暄并不是这种人。
不管苏夜表情多么无辜,她还是坚持问道:“真正的和氏璧在哪里?”
苏夜笑道:“它碎了,碎成千百块碎屑。我吸收璧中灵气时,曾想要控制它,保持玉玺本身完好,却没能成功。它的尸体……对不住,它的遗体还在沈落雁那里。你若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她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师妃暄,捕捉她任何一个微小反应。但师妃暄定力果真不错,仅在“和氏璧粉碎”那里挑了挑眉,又安静地听了下去,听她详述从何时开始动心,然后看准禅院僧人撤出铜殿的机会,盗璧成功,又如何前往李密买在洛阳的宅子,不受打扰地研究宝物。
一言以蔽之,师妃暄听到一半时,已然相信她的说法,相信和氏璧不复存在,彻底失去了在所有方面的影响力。苏夜敢向她直言不讳,是另一件让她意外的事情,但联想苏夜将尤楚红从桥上震到船上,又似乎不必意外。
最终,苏夜总结道:“你要和氏璧,只是想把它交给你选中的人,即未来的开国明君,作为白道支持此人的象征,所以和氏璧的外表并不重要。只要他从你手里拿到这个玉玺,就天然拥有了白道门派的联盟。人人都说,和氏璧乃是有德者方能居之的宝物,怎奈它是块玉璧,根本不知道谁有德谁无德,所以……”
她居然把右手再度向前一送,大大方方道:“拿去吧,记得先镶金。”
师妃暄简直啼笑皆非,唇边泛出微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对她而言,和氏璧粉碎并不足以引发她的怒火。它是她出山的目的之一,如此而已,并不需要她竭尽所能维护。事实上,比起苏夜扣下和氏璧,坚持不还给她,这个结果反倒是一了百了,令人如释重负。
她眼中闪动着深思的光芒,显的更加深邃神秘,同时道:“你把它收回去吧,我不需要。和氏璧碎了就是碎了,倘若它注定要碎在你手中,妃暄也没有办法。”
苏夜笑道:“那你和禅院的大师准备如何处置我?需要我给它偿命吗?还是先和我打一架,看输赢结果再说?”
师妃暄终于嗤的一声笑了,摇头道:“和氏璧再珍贵,也是一件死物,为何要为它枉伤人命?但是,我必须向师门和他人作出交待,只怕有人不相信你的说词,会不停找麻烦。”
苏夜道:“这是我要操心的事情。”
她很明白,无论师妃暄,还是了空大师,都不会像王薄他们那样,务要取她性命,因为就算她死了,和氏璧也不会重返人间,由碎片重新组成玉玺。师妃暄如此回应,正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师妃暄忽然问道:“苏姑娘,你冒险夺走和氏璧,必有缘由,能否告诉我你的理由?”
第一百九十章()
苏夜笑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何况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非要我亲口说明白?”
师妃暄幽然道:“说的是,但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对是错。”
有些时候,仙子亦无法免俗。师妃暄做事向来深合剑道至理,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慈航静斋本为佛门圣地,又与中原道门联系紧密,兼有两家之长,所以她长年以来,始终保有淡泊宁和的心境,绝不轻易激动。即使她得知和氏璧不复存在,也不会动怒或焦躁不安。
但她终究是人不是神,面对苏夜时,同样心生好奇,急于得知对方身上的秘密。
宁道奇将和氏璧还给她后,她一直谨慎行事,并未料到净念禅院的圣僧也会失手。事后,王薄发出武林帖、独孤阀与洛阳帮联手搜城,背后均有她的影子。但这番搜索竟毫无用处,直至苏夜主动现身,他们才发觉这个强盗就在城中。
她曾经注意过双龙和跋锋寒,因为询问李世民、宋师道等人时,双龙就在附近,而跋锋寒最近风头极为强劲,四处挑战高手,又以收金取命为生,名声越来越响。但她从未把他们当成合格候选者,仅当作洛阳一行的变数。
讽刺的是,双龙的确意图染指和氏璧,意图成为变数,却被祝玉妍挡住去路,晚到了一步,导致和氏璧落到苏夜手上。苏夜和他们不同,和任何一支势力的首领也有不少区别。那就是她武功高的出乎意料,根本无需在意慈航静斋和师妃暄,甚至不必忌惮宁道奇。
师妃暄尚未见过婠婠,也不知她曾被苏夜扔到墙角,狼狈不堪地破墙而出。可她听完有关苏夜的种种传闻,然后亲眼见到她,已足够判断自己不是人家对手。
倘若双龙窃取和氏璧,她还可以当面叫阵,正面将它夺回,再迫使他们离开洛阳,不要在这里搅风搅雨。怎奈他们并非正主,苏夜才是。
她既无法将她赶出洛阳,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击破瓦岗军,逼她就范。就算没有和氏璧一事,苏夜也和独孤阀等势力结下了梁子,早晚要集中爆发矛盾,并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围攻她。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又能如何?而且,和氏璧已经变成了碎片,始作俑者还在当面耍赖,让她别无选择。
归根究底,她也好,宁道奇也好,了空禅主也好,均未想过世上有人不怕和氏璧之威,胆敢强行汲取它的精华。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也算得到了命中注定的结局。
苏夜又向河流那边瞟了一眼,发觉他们仍然伸长脖子,天鹅似地望着她们,遂笑道:“对错有什么要紧?难道你猜对了,我会纳头就拜,从此唯你之命是从吗?”
师妃暄淡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夜微微一笑,道:“毁去和氏璧,也并非我本意,所以本意究竟如何,真的不再重要了。”
师妃暄美眸中波光潋滟,一瞬之后,紧追着问道:“在你心中,什么事情才算重要?”
她态度一直非常客气,有时带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也没有过分。因此,苏夜对她也相当坦诚,希望尽可能把话说明白,免去日后的麻烦。
她又笑了笑方道:“我有很多看重的人和事,大部分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你既然同意和我私下交谈,何不把话摊开了说?我从一开始起,就明白你的意愿,那就是选定一位有为的明主,竭尽全力辅佐他,号召白道帮派投靠他,将各方力量尽可能集中到一起,尽早一统中原,结束这个乱世,免得百姓长期遭受战乱之苦。”
师妃暄并未接话,只以目光示意她说下去。
苏夜笑道:“我敬佩你的理念,也敬佩你付诸实施的勇气。我也必须承认,这是个好办法。如果把我放到静斋中,让我担任这一代传人,我应该也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师妃暄忽然也笑了,那是一种很开心的,好像看破了对方小把戏的微笑。她柔声道:“像这样的话,后面向来跟着一个‘但是’,或者‘然而’。”
苏夜点点头,答道:“然而,我并非静斋传人,和李二公子也没有交情,更不必遵循贵派理念,把贵派选定的明主当作主公。你之所以能够劝服他人,无非是凭借口才说服对方,让他们相信你选中的人有资格成为皇帝。有时都不必这么麻烦,反正中原白道一向崇敬慈航静斋,他们一见你中意那位青年有为的公子,就会自然而然地靠拢过去,为他效力。”
她瞥向兀自一脸无知的寇仲,接续道:“可惜之处在于,你无法说服我,也无法以武功威慑我。我一生大部分时光,都在血腥斗争中度过,并不怕被人联合围剿。当我什么都不怕的时候,即便是慈航静斋或阴癸派,也不可能影响我的决定。你要是愿意,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