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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声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苏夜笑道:“当然不是,估计也不是最后第二次,最后第三次。去吧,去吧,别等我改变主意。我轻功比你高,境界比你深,你总不想和我赌赛一场,看你与同门汇合之前,我能不能杀了你?”
闻采婷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跃下屋顶,继续以仙女般的美妙姿势,投入后院中的浓密树荫,转眼便不见了。
厅中客人对后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事实上,府中之人本就很少接近库房一带。闻采婷来无影,去无踪,更是从未惊动无需惊动的人。雪莲被她带走,主人兀自一无所知。直至苏夜返回花厅,找到泽文天,请他私下相谈,他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苏夜亦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只好安慰道,如今隋帝仍在,局势未明,荣凤祥等人仍平安做着生意,暂无南下之意。阴癸派妖女登门,并非为了龙游帮,只为冰洞雪莲,他大可不必为此忧心。但与此同时,她亦劝他等江浙局势平定,立刻返回老家,毕竟龙游帮在那里势力更大。
泽文天并未见到闻采婷,只见到被她一击毙命的府中护卫。幸好他为人明智,换个喜欢疑神疑鬼的糊涂人,只怕要将这事怪到苏夜头上。
他考量过后,心头亦罩上阴癸派阴影,自知与瓦岗军合作,在如今的局势下有害无益,遂在恭送尚秀芳北上过后,将苏夜请到书房,与她商量替瓦岗军负责输送粮草武器的文书。苏夜用指环沾上印泥,印下赤红龙纹,就算代表翟让,签下了这份协定。
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陵在千多年后,改称天门市,与合肥直线距离在四百到五百公里之间。也就是说,这两座大城相距约有千里之遥。平民百姓很少出远门,更难以想象奔波千里的滋味。纵使惯于行遍天下的商队,也要按货物与货车数量,用半月甚至一月时间走完这段行程。
但隋末义军四起,攻城掠地,从军者往往身不由己,来到平生听都没听到的大城村镇。以往定居于当地,安居乐业的百姓也无法幸免于难。
他们遇上军纪严明的义军,就算十分幸运了,至多生活不够方便,以及要向义军提供军粮、布匹、武器等必需品,若碰上江淮军之流,只能向上天祈祷,希望自己别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厄运。
而在战乱时期,江淮军甚至不算最差的军队。大战之后,战败一方当中,常有残兵自发逃亡。他们路过某个村庄时,无论隋军还是义军,都早已忘记军纪的约束,亦不想再回生死搏杀的战场,遂三两成群,八…九成队,更有甚者,由性情残暴之人为首,结成一个小小军团,抢走路上见到的值钱财物,以及容貌出众的民女村妇。
有些时候,乡人自发聚众抵抗,就此引出另一支起义的义军。更多村庄并无这样的能力,无不束手待擒,所求唯有这些煞星速速离去。
苏夜前往竟陵前,已知竟陵当下的局面。竟陵一带,正被号称“迦楼罗王”的朱粲控制。迦楼罗鸟性情凶暴,以天龙为食,由此可见朱粲的野心。
他本是隋朝县吏,平定盗匪时率大军逃亡,成为一支声势浩大的义军。杨玄感叛隋后,中原各地似乎受其激励,数年间烽烟四起。朱粲只能算其中之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此人性情极其凶暴残忍,没有建立根据地的习惯,统领军队四处劫掠,倘若没有军粮,就抓走统辖地区中的妇女儿童,烹人肉为食,又强迫壮健的男子入伍从军。他本人从不以此为耻,还津津有味地说:“世间味道最美的食物便是人肉,只要我自己的势力得到了满足,管别人去死。”
这并非他的原话,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因此,迦楼罗军如地府中走出的恶鬼军队,名声差到不能再差。他们走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无论面对微末村庄,还是巍巍巨城,都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由于天下大乱,无人阻拦他们的进军,要等杨广被弑当年,朱粲才被仍隶属于隋室的马元规击破,逃到北方的南阳,却又于当年东山再起,充分体现了“祸害遗千年”的正确性。
如今杨广兀自健在,隋军亦未击破迦楼罗军。这两件事发生后,竟陵将会人去城空,成为无主之地,然后被原为隋将的方泽滔兄弟占领,建立独霸山庄,等待归顺明主的时机。
苏夜每想到竟陵,就觉得愁肠百转。竟陵位于汉水附近,飞马牧场也一样。牧场中有数万儿郎,骏马更数不胜数,其实是不可小觑的力量。但商秀珣并无争霸天下的意图,住在牧场小楼,随时准备看顾她的鲁妙子自顾不暇,牧场又确实缺少战将、军师一流的人物,至今未能解决威胁牧场的贼寇问题,遑论出山征战。
当年杨玄感以朝廷重臣身份,亲自来见商秀珣,正因想与牧场合作,或者至少从牧场中购买大批马匹,预备来年反叛时供给军备。
但商秀珣刚刚接过场主重担,需要照顾身体日益衰弱的母亲,既无经验亦无心情,更无意站在叛军一方,与看上去尚有几分威严的杨广作对,遂婉拒了杨玄感的提议。
事实上,她很明白乱世已经开始,飞马牧场在其中身份微妙,地位重要,只怕无法超然世外,不与任何势力牵扯,于是产生类似于方氏兄弟的想法,打算等万不得已,再挑选一个优秀的后台。她和李阀小姐李秀宁交好,难免倾向于李阀,怎奈李渊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又顾虑名声,又顾虑与杨坚的亲戚关系,至今不肯起兵,眼看城池接续落入其他势力手中。
苏夜不愿强迫她,费尽了口舌,才让她心思稍有松动,同意在恰当时机,拨出牧场人马作为援助。当然,那时苏夜是个比现在还小的小丫头。商秀珣满脸均是狐疑之意,直到最后答应时,还用莫测高深的眼神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说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天真烂漫的胡话。
但苏夜并未胡说八道。在她看来,若竟陵、沔阳与牧场连同一气,再控制汉水上的航运,足可抵御从任何方向逼近的敌军。她甚至打过翟让的主意,但瓦岗军离竟陵太远,中间隔有其他义军,在抵抗隋军之时,实不宜再与其他势力产生冲突,落进四面楚歌的境地。
因此,她动身前来竟陵,倒没有什么特别目标,只想看看这一带的情况,再折返牧场,与商秀珣重新商议。
此行长达千里,前半段平安无事。她从未招惹别人,别人也从未招惹于她。但到了最后二三百里,形势便出现微妙的变化,世间气氛亦现出不该有的苍凉。
她路上见到不少东逃的难民,均被迦楼罗军逼的活不下去,怕妻女被人抢走,怕自己被强征入伍。他们背井离乡,抛却世代赖以为生的农田,生活绝不会好过,但和那位吃人肉喝人血的“迦楼罗王”一比,似乎又没那么可怕,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朱粲秉持其滥杀无辜的原则,攻下竟陵后犹自不足,纵容士兵烧杀掳掠,数日方息。苏夜猜想他并非像史书上那样,真的不设任何根据地,因为根据逃难者所说,他们已在城中祸害两个多月了。
她脚程远比正常人为快,挂念着与独孤策的约会,并未刻意减缓速度,亦未刻意加快。入夜之后,她遇上客店就进去投宿,遇上小村就进去求收留,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她走到离竟陵百里之处,村落已有明显的荒废征兆,村人脸上亦很少笑容,多了忧心忡忡的神色。当日夕阳沉下地平线,将天地裹在阴天特有的昏暗中,她恰好来到一个还有八十里路程的村子,便按照过往习惯,进村投宿。
此地名为“桃庄”,居民栽种庄稼之外,亦栽种桃树,入夏后运到城中贩卖。如今正是桃树结果丰收的时候,村里却人丁稀少。许多年轻力壮的男女都避向更远处,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亲戚的另寻出路,生怕噩运降临至自己头上。还留在这里的人,要么觉得离迦楼罗军较远,不愿离开家乡,要么认为自己年老体衰,不至于有危险,坚持留在家中。
对骑兵而言,八十里并非很长的距离。苏夜沿路走进村庄,发现村中人丁稀少,农田亦有被践踏和强行收割的痕迹。她找了户人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耳朵重听了的老太婆出来开门。
苏夜说会付钱时,这名老妇竟道:“何必要钱,就算有了钱,也会被人抢走。”
老妇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不在这里,到五十里外投奔舅舅去了。她想多问几句,觉得对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未必能提供可靠的情报,只好作罢。当夜她躺在床上,心中犹自想着名气恶劣的朱粲,还有他那容貌美丽,却同样残忍的女儿,“毒蛛”朱媚,直到子时也没睡着。
子时刚过,她忽地听到村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在深夜中显的尤为响亮。马蹄声来势汹汹,足见来者不善。马上骑士看见第一间民居,倏然勒缰停马,跳下坐骑,肆无忌惮地点起火把,开始挨家挨户搜索。
苏夜并未见过江淮军的行事,因为江淮军仍在与隋军纠缠,未在她去的方向掠夺民财。但从今夜来客的举动中,不难看出这种举动对百姓的伤害。
他们敲门声很是响亮,但经常碰上屋中无人,或者屋主太过惧怕,不敢开门的情况,于是立刻强行破门,推门而入,喝令屋中的人滚出去站着,自己则开始翻箱倒柜,不但寻找金银首饰,连米面油盐也一起拿走,手段极为熟练。
迦楼罗军从不费心休养生息,更无与民休息的想法,一到军资匮乏时,就遣小队士兵纵马前往几十里、百里之外,抢走别人家中的粮食银钱。苏夜投宿的这一晚,恰巧碰到他们前来桃庄。
军中送出的队伍自然不只这一支,只怕附近的村庄亦难逃毒手。但苏夜终究只有一个人,投宿在这里,也只能管这里的事情。她实在不忍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