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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琛!
可惜春雨绵绵,天色虽然渐渐晚了,雨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举目四望,不见人家,只有一处破得摇摇欲坠的烂房子,似乎勉强还可以容身避雨。
苏小英指着前面道:“那房子好像废弃的驿站,暂且去那里过夜。”
一梅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雨已经下了极久,水湿嗒嗒地渗进了她的蓑衣,右手的伤口被潮气一激,阵阵痛起来。
幸好驿站里头倒有块干的地方,这时也就顾不得脏,除去雨具,席地坐倒。苏小英的蓑衣没有一梅的好,衣服已经精湿,坐下来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只好又站起来,将驿站里头几张烂椅子拖过来,费了好大劲,点了三四个火折子,才算生起火。
一梅原本垂头丧气地坐着,这时却忽然叫起来:“苏小英!你干什么!”
“干什么?”苏小英把上衣一股脑儿剥了下来,绞了一绞,没好气地道,“这火也不多,得把衣服烤烤,待会生了病,我那一吊钱还不够吃药的。”
一梅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有我在旁边你总得收敛些,先打个招呼!”
苏小英道:“好罢,我现在跟你打招呼。”
一梅道:“你现在跟我打有什么用?”
苏小英道:“先打后打,有什么不同么?难道你要去外面回避?”
一梅气得跳了起来,然而一跳之下,就觉得伤口发痛,全身都不对劲,于是只好又坐倒,气忿忿地和衣躺下。
苏小英道:“把外衣脱掉罢,再找件干净衣服盖盖。”
一梅把包袱顶住脸面,不去理他。
第二日清晨醒过来,才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随即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梅垂头丧气地咳嗽了几声。
苏小英当时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他不知道女人生起病原来是这么麻烦。其实,按照苏小英的想法,她根本就不算是病,顶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打了几个喷嚏,小小感冒了一下而已。
行到下一个村子,两个人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煮了一锅姜汤。苏小英觉得一梅全身的精神都已经焕发起来。但是一梅却异乎寻常的执著,坚持自己还是头很痛,肺很痒,全身都在发烧。
苏小英原本打算说服她,后来发现这全然是不管用的,因为一梅在生病的时候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女人,而且绝对不讲一点道理。
女人打算不讲道理的时候,就决不要跟她讲,苏小英很感激自己总算认识到了这一点。
问过村人,原来这条路本是一条官道,后来甘淄兴起,旅客改道,就渐渐败落下去。那甘淄城离这里大约两天的路程。苏小英便托村人买了一辆马车,决定送一梅先去甘淄。
甘淄地方不大,但是占据着南北中转枢纽,往北直达宣州,向南则是去往漈州唯一要道。依据南国版图,至宣州则弃马,改乘舟顺运河往西,不要两天,即便到达京都翯城。甘淄这个地方,往往是进京旅客必达的要处,因此,商旅熙熙,行客攘攘,到夜晚亥时,常也有车队行进城内寻找住宿。
苏小英驾的马车就是在亥时初驶进甘淄。
这个时候,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基本上已经关门,苏小英便将马车停在门面最大的聚福客栈门前。然后他转身,把车帘子挑起一道缝,朝里面轻声道:“一梅,一梅,你快下车罢,甘淄到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语气好像是父亲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在这些天,苏小英已经把这种语气练得炉火纯青,即便他使用暮雨剑,也不见得有这般随心所欲。
一梅在车子里,用蚊蚁一般的声音哼哼道:“我不去,被子很潮。”
苏小英道:“不会,这个客栈很大,很气派。”
一梅哼道:“会有蚊子。”
苏小英无奈道:“我会帮你赶。”
于是一梅哼哼了几声,道:“我的头很痛。”
苏小英道:“甘淄是个大地方,明天就找大夫给你看。”
一梅这才掀开车帘,垂着脑袋,满脸沮丧地走下来。她的脸色其实不错,有点红润,一点也看不出头痛的样子,但是她拿手抵住脑袋,愁眉苦脸地看着苏小英。
苏小英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罢,甘淄一定有好大夫,保管把你治得活蹦乱跳的。”
甘淄最好的大夫姓焦,有个十分漂亮的名字叫恩之。可惜这位焦大夫的出诊费用跟他的名字一样漂亮,要整整十两白银。苏小英觉得这十两银子跟一梅的病有点不大相称,又怕一梅挑刺,于是在焦家医馆旁边的医馆里头挑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夫。大夫这种职业,除非已经做出了名气,否则年纪越大越能唬人,尤其是像一梅这样的病人。
这个老大夫给一梅诊了一小会的脉,然后对苏小英道:“姑娘身体康健,请尽管安心。”
苏小英心里“咯噔”一下,提示那大夫道:“旅途劳累,难免易受风霜,她……她一向……有些头痛……能不能开些疏导的方子?”
那大夫觉得十分奇怪,道:“俗语道药毒三分,没有病,还是不要乱服药物的好。依我看,姑娘的身子比寻常青年都要康健。”
苏小英苦笑道:“你再诊诊……”
那大夫还没有开口,一梅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苏小英连忙把那大夫拉了出去,付给他一吊钱的诊金,急匆匆地送他出门。
然后他回到房里,对一梅道:“你放心,这里最有名气的大夫早上没有空,我过会一定把他请过来。”说着不等一梅有所反应,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苏小英在甘淄城里逛了一圈,选了一家还算热闹的饭馆,吃了一碗饭,半斤红烧牛肉,两碟时鲜小蔬,付了帐以后直接转到拐角最近的小医馆,找到里头的大夫,对他道:“你给我开个药方。”
那大夫一愣,道:“开方子得先见病人。”
苏小英将一两银子交到他手上,道:“你听我的,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成,随便开一个吃不死人的方子。”说着凑近他的耳朵,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了一遍。
一梅正在客栈的房间里头生闷气,看见苏小英进来,瞪起眼睛,向他狠狠看了一眼。她虽然“头很痛”,这一眼倒瞪得十分有力。苏小英假装没有看见,殷勤地介绍大夫。
“一梅,”他很温柔地道,“这位就是甘淄最好的大夫,医术高明,你让他给你瞧瞧。”
一梅冷冷地道:“大夫望闻问切,‘望’放在第一,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好?”
苏小英吁了口气,心叫侥幸,倘若事前没有说明,恐怕玉皇大帝都望不出她有什么毛病。
那大夫的架子倒摆得很足,捻须沉吟,过了一会,才道:“精满则气壮,气壮则神旺,神旺则身健,身健则少病。依姑娘的气色来看,大抵是精气不足。风邪入体之征。”
一梅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有点心动,于是问道:“风邪入体,好像没错,那该怎么治?”
那大夫道:“如风邪在表者,寒热拘急,宜追其汗;风邪在里者,脏腑秘涩,宜用下而通其滞。病情瞧起来大同小异,治法却要诊过脉才知道。”
苏小英暗暗发笑,道:“还是先诊脉罢。”
那大夫便坐下来给一梅诊脉,诊了老半晌,才捻须问道:“姑娘可是夜晚烦躁,难以入眠,头痛持久却不剧烈,身热却不发汗?”
一梅点头道:“是!是!”语气之中,已经有点喜色。
那大夫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开一张药方,这幅汤药日服三次,连饮七天,姑娘玉体差不多就能痊愈了。倘若觉得要加以调养,就用苍术米泔浸半日,刮皮晒干为末,再用地骨皮以温水洗净去心,与熟桑椹入瓷盆揉烂,绢袋压汁,用此汁和末为糊,倒入盆内,日晒夜露,待干研为末,炼蜜和为赤豆大小的小丸,每服取二十丸,用酒送下,一日三次,便能养气补血。”
一梅连连点头,道:“多谢多谢!”
苏小英在旁,忍不住嘿嘿笑道:“甘淄的大夫果然高明。”
一梅有些疑惑,看了他半晌,道:“你笑的怎么这么贼啊?”
苏小英依照药方给她抓药,汤药煎成,颜色浓烈,气味熏人,一梅却如饮琼汁,每次都一滴都不剩地喝了下去。苏小英有些惊讶,这才想到,恐怕一梅对于疾病确实有难言的恐惧。
一梅在喝完第四碗药以后,其实“毛病”已经全然好了,不仅如此,连脾气也完全转变成平常的样子。这个时候,如果要她承认,苏小英曾经替她赶过蚊子,恐怕她当场就要翻脸不认,以致于找人拼命。当然一梅的命不是这么好拼的,有鉴于此,苏小英很识相地对前几天的事情绝口不提。
首先提起的是一梅,她对苏小英道:“我病了这么多天,现在总算好起来。”
苏小英含含糊糊地敷衍道:“唔。”
“所以,”一梅加重了语气,道,“我要去拜访那位大夫,给他道谢。”
苏小英觉得有点不妥,但是没有理由回绝她,只得含糊地道:“那位大夫总是很忙……”
一梅翻了个白眼,道:“见不着他,见见他的老婆孩子也是一样!”
苏小英心中所虑,是那医馆门面实在太小,配不起“最好的大夫”这个称号,幸而一梅倒挺实在,认为既然他治好了自己的病,无论如何,总是位高明的大夫,反而觉得苏小英不以外表视才,眼光不错。
但是日间行人熙攘,那间医馆却大门紧闭。这种小医馆前做生意后住人,后面的居室隐隐约约,传来哭声。哭声不响,断断续续,然而叫人听着心里阵阵发紧。一梅有些奇怪,问邻居正在晒太阳的老妪道:“大夫去哪里了?”
老妪叹了口气,向里面一呶嘴,摇摇头,过了一会才道:“唉,作孽,小小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苏小英登时想起前几日来请大夫时,那在门口玩耍的小女孩,便问道:“是那个扎着小辫子,大约才四五岁的小丫头?”
老妪又叹了口气。
苏小英道:“前几天还蹦蹦跳跳的,怎么会一时就死?是什么急病?”
老妪叹道:“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急病,城东焦大夫昨天也来看过,也说不出毛病,死得很急呢。”说到这里,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