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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英摸了摸袖子,微微一笑,问道:“我输了么?”
傅待月淡淡道:“我输了。”
苏小英道:“很好。”
一梅与明姬都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们只是各自盯着自己的男人,一言不发。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傅待月终于开口道:“董姑娘杀了我的父亲。”
一梅回过神,冷笑道:“我从来没有杀过你的父亲,姓傅的人,我一个都没杀过。”
傅待月道:“我父亲不姓傅,他姓柳,叫柳天易。”
一梅的脸色登时变了,道:“杀手第一剑,竟然是雕梁小楼的少爷?”
傅待月淡淡道:“他并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我们也没有见过,只不过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一梅道:“你对他的感情却很深,你杀我的时候,剑意里带着很重的仇恨。”
傅待月淡淡道:“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有没有感情,只不过,他一定不恨我这个儿子,所以我也不恨他,所以我想替他报仇。”
一梅道:“有谁会恨自己的孩子?”
傅待月想了想,淡然道:“我母亲,她恨我。”
一梅道:“决不可能!”
傅待月道:“我母亲不只是恨我,她恨所有的男人,包括她的儿子。”
一梅不禁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你一定很想要一个父亲爱你,所以你才这么恨我。”
傅待月淡淡道:“我谁也不爱,也不想谁爱我。”
苏小英问道:“难道你连你的漂亮丫鬟也不爱?”
傅待月冷笑道:“不。”
明姬的脸色蓦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她没有低下头去,只是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就跟江湖上大部分杀手一样,傅待月没有来历,也没有师承,他只是突然的就出现在江湖上,好像他打一出生就开始杀人,就是一个杀手。
傅待月的剑很快。从他的剑法,根本看不出他本身竟然是这么一个人。他常常穿着素衣玄袍,眉宇之间,散发着淡定的光华。他像一个出身无比高贵的贵胄世子,可实际上,他偏偏只是一个杀手。
而且是一个很无情的杀手。
他的无情与杀手一梅并不一样。杀手一梅在不杀人的时候实际很平常,会笑,会闹;可是他,他永远只表现出冷淡的模样,他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笑。
江湖上的人把他的笑称为“笑杀人”。这三个字听起来仿佛很威风,很洒脱,可惜这个世界上听起来的事情,往往并不准确。
只有明姬才知道傅待月其实既不威风,也不洒脱,恰恰相反的是,他总是很不快乐。
因为他总是很不快乐,所以他经常会接生意,经常会去杀人,然后等待下一笔生意,等待下一次笑容。
在没有生意的时候,他喜欢住在一间舒服的房子里,不停的喝酒。他今年才二十岁,却已经酗酒六年,六年里,他醉过无数次,以至于现在他几乎已经不能喝醉。然而,消愁的不是酒,是醉,所以他只能一次比一次喝得更多。
也只有明姬才知道,傅待月竟然是一个酒鬼。
明姬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与傅待月不明的来历相反,她出生世家,她的气质与生俱来。但是她不像任何一个大家闺秀,她没有在一定时候体面而风光的嫁给门当户对的男人,明姬选择了一条令世人乍舌,令家族唾弃的道路。
明姬在十七岁那一年,跟着才只有十六岁的傅待月,私奔了。而且她没有嫁给他,傅待月不想娶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她只做了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丫鬟。
然后她改了一个没有姓的名字叫明姬,以示她义无反顾的决心。
实际上傅待月并不爱她。明姬心里很清楚,她虽然是傅待月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真心的爱。傅待月其实不爱任何人,不爱她,也不爱他自己。
然而明姬并不在乎。
有时候爱一个人,就不会在乎,也不能在乎。
孝衣女子一直默默跟随在他们后面,默默地,似乎并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人,也没有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事。然而当她听到傅待月的“不”字之后,忽然盯住了明姬,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好像两块金属碰撞,难听之极。
孝衣女子笑得极尽全力,好像傅待月这个“不”字,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一句话。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一直笑到嘶声力竭。
“你为什么笑我,”明姬已经回转,淡淡道,“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的人么。”
孝衣女子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用她破锣似的嗓音道:“我是,所以我觉得很好笑。”
明姬哂道:“一点也不好笑。”
一梅听着他们说话,这时问道:“你们两个认识?”
孝衣女子冷笑道:“认识。我们熟的很。”
明姬看着她,半晌道:“告诉我,谁死了。”
孝衣女子冷笑道:“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了呢,其实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不在乎了,不是么?”
明姬道:“不错。”
孝衣女子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明姬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好奇。”
孝衣女子看着她,脸上露出诡异的,闪烁不定的光芒,然后她的嘴角一弯,竟然笑了起来,从齿缝里一字字地吐出声音:“你好奇么?我告诉你——都死了,你能想到的所有人,都死了。”
夏日爽朗的傍晚,明姬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十八)身世之谜
明姬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不过一梅却看到她的手似乎轻微地颤抖起来。“都死了?”她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孝衣女子笑了起来,道:“你连这句话都听不懂么?”
她一身重孝,神情凄厉,却这么笑着,那破锣似的嗓音直撞得人耳朵难过。傅待月皱起眉头,对明姬道:“你跟她纠缠什么,我们走罢。”
然而明姬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梅与苏小英从来没有见过明姬这个样子,不禁暗暗诧异,就连傅待月,都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奇。
明姬一直盯着孝衣女子,淡淡道:“这不可能罢,这怎么可能呢。”
孝衣女子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也不大相信,可惜,这些事情的发生,我偏偏全看见了。父亲的尸体,被剁成一块一块,脑袋骨碌碌滚下来,溜到了一边,你知道死无全尸是什么意思么?就是那样,真是好惨……”
明姬的脸上蓦地褪尽了血色,只是直勾勾看着她。
苏小英叹了口气,道:“谢望衣,这些事,还是不用再提了。”
谢望衣咯咯笑了起来,笑道:“不说怎么成呢,不说出来,我家的小妹,怎么能知道半勺山庄是怎么毁的?”
明姬美丽的嘴唇变得极白,轻微颤抖着,过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半勺山庄毁了……”
谢望衣笑道:“人都死光啦,留下一个空空的山庄,其实也没意思,你说是么?那一场火真大,烧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熄灭,哈哈,哈哈……”
明姬站得很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膝盖也开始酸软,她用很久的时间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是谁干的?”
谢望衣笑容顿敛,用齿缝里迸出来的声音,厉声道:“谁干的?这两个人的名字,你要牢牢地记住,刻在心里。他们一个叫风无画,一个叫傅无情!”
“风无画!”明姬的眼睛陡然睁得很大,脱口道,“风无画?”
她的神志已经被这个消息击得有些发懵,所以她没有看见傅待月的神情也变了。傅待月那向来清清淡淡的表情,开始变得极其专注,然后他缓缓地道:“你弄错了。”
谢望衣忽地转头盯住他,道:“你说什么?”
傅待月淡淡地,却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你弄错了。”
谢望衣轻蔑地冷笑,道:“我哪里弄错了?”
傅待月道:“有可能是风无画,却不可能是傅无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都觉得十分讶异。傅待月淡淡道:“傅无情在六年以前,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毁你们的半勺山庄?”
明姬的心忽然开始绞痛,她问道:“你怎么知道傅无情已经死了?”
傅待月淡淡地,却极坦率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傅无情是我的母亲。”
一瞬间,所有人的声音都静了下去。只见天边夕阳如火,晚霞热烈,风吹过来,树林中叶子沙沙的响。
明姬突然尖声大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你没有父母!”
傅待月淡淡道:“我当然有父亲,也有母亲。”
一梅轻轻叹了口气,傅待月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以一个孤独的杀手著称,但他也是一个人,一定也有父母。
明姬忽然不语,半晌,她道:“我们说的是两个人,这个世界上,名叫傅无情的人很多。”
“我们说的就是她,”傅待月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明姬自欺欺人的假设,“四年以前,我去半勺山庄,遇见你的那一次,就是因为听说我还有一个姨娘在半勺山庄做管家。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不是我的姨娘,只不过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明姬彻底站不住了,她往前踉跄了半步,以为自己会跪倒在地上。然而她又站直了身体,直盯盯地看着傅待月。
傅待月淡淡道:“我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我母亲家的人,都不大正常。”
“这个女人是我的二姐!”明姬冷冰冰地道,“我看你也不大正常。”
傅待月一口承认,道:“你说的不错。”
明姬的表情已经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她只是看着傅待月。谢望衣忽然泪流满面,道:“传妆,传妆……”
明姬转头盯向谢望衣,道:“你弄错了,我不是传妆!”
苏小英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插嘴,问傅待月道:“你为什么说柳天易是你的父亲?你母亲跟你说柳天易是你的父亲么?”
傅待月道:“我母亲一直很恨我,她从来没跟我说谁是我的父亲,不过她说,柳天易是她的丈夫。”
苏小英道:“柳天易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应该是半勺山庄的庄主,谢远蓝。你母亲在跟随谢远蓝回半勺山庄的时候,没有怀孕,假如你今年二十岁,你就应该是谢远蓝的儿子。”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