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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
程处弼大概也是触景生情,眼眶竟是有些湿润,他幼时狡黠,长时狠辣,可也不像张德那样癫狂。情绪上来之后,竟是有点失控。只不过,到底是沙场悍将,当年“程立雪门”之际,一旁看着的,不正是李承乾么。
“孤保重,三郎亦保重。”
言罢,李承乾转头看着张德,“大郎更要保重。”
“快走吧。”
老张挥挥手,面带微笑,“再不走,有人要唱《送别三叠》,这关隘之地,多的是狂野之犬。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要是闹将起来,怕不是灰头土脸。”
“哈哈哈哈哈……”
李承乾听了之后顿时大笑,前俯后仰毫无君王仪态,笑着笑着,三十多岁的“老太子”竟是笑出了眼泪来。
“哎呀哎呀,竟是笑出眼泪来,孤这便走,这便走。”
言罢,李承乾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张德下意识地想要迈开腿,猛地又收了回去,站定在那里,看着偌大的东宫团队,宛若一条长龙,朝着东方而去。
威武雄壮的气象,让张德竟是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也不知道是豪情万丈还是心绪思量,此时此刻,就是有一种想要疯狂发泄的愿望。
只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吃了散伙饭,各奔东西。”一声感慨,张德转身之际,看到程处弼竟然擦拭眼泪,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走吧。”
“嗯。”
程处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同他一样眼眶湿润的,还有李震、屈突诠等等,只是众人大多功成名就,纵使有再多的心绪变化,也控制了下来。
正要启程,却听远方似是传来船歌,仔细一听,竟是李承乾和歌而唱,正是《送别三叠》。
“知交……半零落……”
悠扬男声传来,这个少年时酷爱跳胡旋舞的文艺太子,嗓音比西行的一群大老粗强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大老粗们骑马慢行之时,却是原本收拾好的心情,一瞬间崩坏。也不知道是过去还是现在的复杂感情,顷刻间和流淌下来的眼泪一样,完全控制不住。
这种诡异而哀伤的气氛,让那些个跟随大老粗们多年的护卫,都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见惯了自家老大的雄壮威武,见惯了勇猛果敢,那种敢打敢拼敢冒险无所畏惧的精气神,才是护卫们最为熟悉最为羡慕最为钦佩的素质。
只是这一刻,不知所措的护卫们,非但没有觉得自家老大有什么软弱,反而越发地由衷钦佩。
“长亭外——”
程处弼掩面高歌,如惊雷炸裂,丝毫没有什么柔柔弱弱,刚起了个头,李震便是跟着和道:“古道边——”
逶迤慢行三十里,《送别三叠》如雷音。
同样远行的李承乾停止了和歌,他没有落泪,因为他是君王。面色如常地进了马车,安安静静,只是良久之后,他双手捂着脸,整个人埋到厚厚的棉垫之中,撕心裂肺地呼号,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传到车厢外。
人到中年,却还要漂泊流离,纵使是平常人家,都要心绪难捱,更何况他身份尊贵,是一国的皇太子。
亲情、友情,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这等无力又无奈的变化,使得李承乾较之为他送行的“长安少年”们更加痛彻心扉。
正如勇士悍不畏死,但不代表勇士热衷死亡。李承乾无惧漂泊,但他的内心,也终究不是喜欢这种漂泊。
他宁肯如少年时代一样,跳着胡旋舞,寻着张德吃酒或者寻文摘句。最不济,哪怕是皇帝老子呵斥他一声“不类己”,也是一种不错的体会。
“走了。”
马背上,张德回望了一下,他觉得,此时的李承乾,应该是在哭。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张德就是这样认为。
一个软弱的君王,同样又是一个还算坚强的君王。
“走喽!”
拖着长长的调门,老张策马向前,身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路不颠簸,马很平稳,人却心思乱了。
他没有骗李承乾,他真的把李承乾到了朋友,不掺假的那种。
哪怕有朝一日,朝着李承乾雷霆一击,他也是拿李承乾当了朋友。
几十年的交情,各自有各自的蹉跎、奋斗、努力、挫败乃至不可为外人道的情怀,成为朋友,也是实属正常的事情。
和志趣无关,和相投也无关。
硬要说一句,不过是二十多年前长孙无忌的府邸一见,便觉得有了眼缘。
再回首,变了人间。
“哥哥。”
“怎么?”
马背上,程处弼擦拭干净了眼泪,声音带着点瓦罐中的沉闷,“少待,吃些酒去?”
“去吧,总不能过几日老夫送你的时候,你哭得比现在还厉害。你看看你的那些个护卫,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堂堂西域万人敌,贞观朝的‘冠军侯’,要做表率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处弼被张德打趣,顿时笑了出来,声音洪亮爽朗,这笑声倒是把送行队伍的人都感染了,刚刚的那点沉闷抑郁,也立刻消散了开来。
黄河、洛水、京城,中国的景致总是看不厌,离京城越来越近,张德陡然才发现,从这个方向入京,竟然是觉得洛阳城如此的恢弘大气。
难怪无人愿意离开。
因为,这里是,天朝上国。
第八十章 理想与现实()
“谁去送了太子?”
洛阳宫以西新修的宫殿已经落成,亭台楼阁宛若仙宫,十几层的高阁之上,吊索挂着悬箱,悬箱两边还有滑轨,配重下落之后,悬箱自然上升。李皇帝是爬不动楼梯,却又爱极了登高的人。
在高阁之上远眺,能够看到每天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像一颗咸蛋黄。
“张德、程处弼、李震、李毅、屈突诠、杜荷、房俊、侯文定……”
裹着一条狐裘,长孙皇后慢条斯理地数着,一个个名字,当年都是务本坊里打架斗殴的无赖小子。现如今,却成了帝国各个领域的实权人物。
纵观古今,这大概是含金量最高的一届二代。
“承乾……好福气啊。”
拖着长长的音调,李世民感慨着,“朕,不如承乾啊。”
长孙皇后意外地抬了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李世民此刻站在向东的窗台处,从这里俯瞰洛阳,一览无余,正月的阳光只要照射过来,整个洛阳城,就像是染了一层金红亮色。
瓦楞屋脊上的雪没有化去,景致美得让人沉醉。
负手而立的李世民面带微笑,张口吟唱“……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吟了一会儿,却是停了,轻轻地打开了一点窗户,似乎是有些微的冷风灌进来,立刻又关上了窗户。
若是房谋杜断在此,听到李世民居然吟唱陶渊明的诗,只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长孙皇后之前听到丈夫说不如儿子,还觉得奇怪,此时便是明白过来。和儿子李承乾相比,李世民的朋友……又有几个呢?
贞观英杰如此多,可是遍数名臣,一个个流落在外。只是,房谋杜断、长孙尉迟,又有哪一个是自己愿意自请外出的呢?
贞观君臣,想要不掺假的情谊,难啊。
读书广博的长孙皇后甚至知道丈夫吟唱的这首诗,只是截取了其中的一小段。这首诗的前面,还有一句“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还有一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君王哪里有什么敝庐,哪里有什么陋室。君王又去哪里寻共欣赏奇文的朋友呢?一道道奏章,一件件圣旨,才是常态。
君王就是君王,臣子就是臣子。
当臣子不是臣子的时候,大概就是乱臣贼子。
可张德之于李承乾,又怎么会是乱臣贼子呢?
如果当年秦王府中的谋士是张德,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长孙皇后面色淡然,她这样猜测着丈夫的心绪想法。
富有四海之后,自然是想要更多的东西。曾经一直不屑一顾的东西,临老之后,才发现弥足珍贵。
长孙皇后觉得,丈夫这一刻,是真的觉得不如李承乾,是真的羡慕李承乾。
只是这一刻过后,依旧是江山社稷最美。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人生大快意。
“贞观二十六年湖北省的五年发展纲要,督府着手调研的经办人员,必须要先行吃透。”
京城的江阴侯宅邸,张德直接把大厅改成了会议室,几排桌子几排椅子,与会成员都是湖北总督府已经在中央明确职权的高级官僚。其余督府要遴选的官吏,基层很大一部分官吏,还是要从湖北省地方选拔。
六品之下,吏部这里要走一个流程,不过空白文书是早就准备好的。虽然不合规,不过也是事急从权,大多强力部门,都有先上车后补票的资格。
“路桥诸事,各州县早有论证,地理勘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此事靡费最高,却是最容易的事情。未来五年之内,要保证诸州道路能够通勤三十石马车。各县之间,除就有官道之外,都要保证一条弛道接通,做到‘县县通’,整个湖北省,才是一个整体。”
“各县财税官吏,须重新培训,督府考评不合格者,停职待岗。不要怕州县地方反抗,督办此事者,是警察少监薛少监。”
张德说罢,薛仁贵在主席台冲下面听讲的官员都是微微点头。
原本听着张德的话还不觉得如何,但一看薛仁贵在旁边,不少人都是面露苦涩。这是掌握了生杀大权,而且是真的杀气腾腾有备而来。
同样都是新官上任,张德布置的《贞观二十六年湖北省五年发展纲要》,除了砍人撸官帽子之外,也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