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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得一会儿,棋局已至尾声,思羽正待认输,骆崎山止住思羽,望了他片刻,便道:“公子今日棋路有些混乱,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可否说与老朽听听?”思羽一愣,笑道:“正想请骆老指点。”
缓缓落了一子,抬头直视骆崎山,肃然道:“前路迷茫,不知何以为继?”
骆崎山抚须微笑:“敢问公子平生所愿?”
思羽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骆崎山道:“老朽再问,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又是为了什么?”
思羽道:“自然为了江山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骆崎山呵呵一笑,道:“佩服。不过老朽倒有一言。你看这棋局,取胜之法并非一种,而是千变万化,曲折万端,只要应用得法,都可用之。若为了这黎明苍生,难道就只这一条路?昔日大禹治水,华佗济世,蔡伦造纸,也并非疆场扬名,但又岂能说不是造福百姓?”
思羽愣愣望着他,一时无法接口,骆崎山见他双眸渐渐亮了起来,便又笑道:“公子聪明绝顶,日后自会寻得安生立命之所,又何须老朽再多言?”思羽茅塞顿开,立起身来深深一拜,道:“多谢骆老。”
骆崎山只看着棋盘,落了最后一子,笑道:“我赢了。”
两人正待收拾棋局,却听远华推门进来,骆崎山一慌,便将棋盘棋子卷进被窝里,闭目装睡,远华早已看见,沉着脸走上前来,将他被窝轻轻一掀,将那纸画的棋盘和充作棋子的松子捡出来,也不说话,只将眼睛望着思羽,思羽心下惴惴,便起身坐到一边,一面道:“今日回来得很早啊。”
远华忍不住,便道:“我若不回来,你们怕要杀到天黑了去……”,转过脸又对骆崎山柔声道:“爷爷您也不能太过思虑了,好好歇着才是。”骆崎山睁眼道:“我自己的病自己晓得,天天闷在这里,若不是有他陪我解解闷,怕更难过,依我说,我这病就是闷出来的,往年也不见这样。”
远华笑道:“我知道您想回汾州,等过了这阵子,天气暖和点咱们就回去。”骆崎山点头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我看再天晴几日就去了罢。今日都与南公子说好了,他送我们回去,路上多个人,你也可放心了。”
远华一呆,看向思羽,思羽见骆崎山向自己眨了眨眼,便含笑道:“确是如此。”远华道:“爷爷病得这么重,怎么上路?”思羽道:“我在山下寄了一匹马,若能找着一辆马车,就更好了。”
远华点头:“我去想办法。”心中也欢喜起来,便不再多说。
晚间三人吃过晚饭,思羽便寻了一张纸,在灯下细细写了起来,远华收拾了一会衣服,见他神情凝重,不由凑过脸来看,思羽抬起头问道:“你这几日在兵营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远华摇摇头,只道:“你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思羽笑道:“这是排兵布阵的一些方法,我今日看你弟弟练兵,觉得有些问题,就想写下来,你明日想办法交给他,他若能采纳便好,不能也就算了。”
远华点点头,道:“过几日便要走了,我也正想去见见他,无论如何,只希望他再也莫要做什么昧着良心的事儿。”
思羽道:“你弟弟行军打仗倒很不错,就是心术有些不正,你爷爷这样人都不能让他明白,日后怎样还难料得很,我也只希望他这段日子好好守住边关,朝廷不日定会派兵前来,这里也就应该无碍了。”抬眼见她面上发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中一阵后悔,忙笑道:“你也无需太担心,也许他日后总会明白过来。”
远华不作声,只站起来走到骆崎山身边,轻轻替爷爷揉捏肩膀,骆崎山长叹一声,屋中一片静默,只听见柴火燃得噼啪作响,思羽默默望着远华,她脱去了臃肿的棉袄,只穿着两层单衣,更显得身形消瘦,手中动作有些僵硬,目光凝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看了她半晌,只觉胸中隐隐有细针扎过,此起彼伏不得安生,忙收摄心神,转过脸去继续写信。
病逝
病逝
一轮明月高挂在望月关之上,四野俱静,到了夜半时分,四面山谷中渐渐雾气弥漫,黑云缓缓遮去了最后一丝月光,风声中隐隐传来金帛相击的声音,棠觅华一身戎装,坐在帐中侧耳细听,果然不一会儿,帐外守卫来报,天保真率了一队人马已攻入望月关。
觅华站起身来,握紧佩刀,长笑一声:“来得正好。”走出帐外,翻身跨上战马纵出营地,不多时,只见营地前方空地中,众将士已按照日间排好的阵形森然肃立,一将领上来报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他便顿住马蹄,候了片刻,听得前方呼声四起,便大喝一声,四下里顿时火光冲天,浓雾中只见一队人马呼啸而至,眨眼间便冲入阵中。
天保真一骑当先,见四面火把燃起,星星点点望不见尽头,心中便暗道不妙,待冲入明军阵中,触目之处,只见烟尘滚滚,人影交错,明军却散而不乱,仓促间回身一望,身后竟只余了数十众骑兵,其他的人马已被明军四处截开,他心知明军早有准备,不由又急又恼,喝道:“快走!”调转马头,带了那数十众骑兵,杀开一条血路,向望月关急奔而去。
觅华早带了百余人在旁冷眼旁观,见天保真仓惶逃走,便催动马蹄,率众跟上,不料天保真等人骑术精湛,关外马匹骁勇强健,追到望月关下,便失去了踪影,觅华心下懊恼,越过望月关继续追了良久,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可浓雾中辨不清地形,一队人马转了半天却又回到原地,他心有不甘,又在周围寻了半日,仍不得要领,方才悻悻领了众人回转。
一路奔近营地,只见营地前方整整齐齐,昨夜的厮杀已不留一丝痕迹,他心中疑惑,策马进了营中,只见各处哨岗均已换了人,自己帐前立了一队陌生的守卫,帐中一人掀帘出来,却是张重。
张重笑道:“棠将军幸苦了,四殿下今日清早便到了,棠将军请随我进来。”觅华翻身下马,随张重进入帐中,只见朱暄着了一身金光灿烂的铠甲正端坐在案前,便只得上前跪下,道:“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朱暄也不答话,面上阴晴不定,缓缓站起身来,看了觅华半晌,方道:“棠将军布的好阵啊!可是有高人指点?”觅华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怀中探去,却发现怀中已是空空如也,忙抬起头来,只见朱暄手中正拿着思羽那封书信,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心下便一阵慌乱,全身汗出如浆,说不出话来,朱暄却忽然一笑,道:“昨夜将军打了胜仗,正该好好犒赏才是,棠将军请起,这事儿以后就不必再提了。”觅华心中惊疑不定,只跪在地上不敢乱动,朱暄上前将他扶起,笑道:“这往后的战事,还需将军多多出力才是,只要将军日后尽心尽力,以前的事,本王便既往不咎。”
张重在旁道:“已替棠将军另安排了住处,将军请先下去歇息。”觅华全身一片冰凉,向朱暄行了一礼,木然走出帐外。朱暄收了面上笑容,冷冷望着他的背影,张重悄声道:“已探知山上张猎户家曾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住户,只是约十日前便已离开了。”朱暄面色阴寒,沉声问道:“可知道去了哪里?”张重摇了摇头,朱暄沉思良久,至案前写了一张名单,交给张重道:“你给这名单上的人都通个消息,叫他们细细探查,若有消息即刻来报。”
远华和思羽带了骆崎山,一路小心扶持,行一日歇一日,待回到汾州,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淅淅沥沥几场春雨过后,便见田间麦苗青青,路边杨柳垂垂,一片明媚春光。在这万物复苏,生机尽显的时节,骆崎山的病势却是一日重过一日,远华竭心尽力,却是无力回天,她身形原本就很单薄,这段日子更是憔悴不堪,衣服穿在身上便显得松松垮垮,面上双颊消瘦,下巴颌儿尖尖的,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光彩黯淡,常常独自坐在院中,心神恍惚,沉默不语。
思羽每日仍旧陪骆歧山下棋,远华也不再阻拦,只是每日下至一半,骆歧山便神思倦怠,举手无力,思羽见他精神不支,便收拾了棋局,捡些战场上的事儿说给他听。这日骆歧山精神却甚好,挣扎着下完一局棋,方才昏昏睡去,思羽见他闭上双目,便出了房门走到院中。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院中的石桌石凳上还有点点水渍,远华却恍然不觉,只呆呆坐在石凳上,身上的衣衫已湿了大片,思羽上前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怎么也不换件衣服?若你也病倒了,如何照顾你爷爷?”
远华转过脸,思羽见她双目红肿,面上泪痕交错,知她又哭过了,心头不由掠过一阵疼痛,强笑道:“我看骆老今日精神还不错,也许就快好起来了。”远华凄然摇头,良久方哽咽道:“这是回光返照,怕也就这一两日了……”
思羽心中酸楚,默然无语,远华凝目望着天边雨后的淡淡云彩,幽幽道:“我九岁那年,爹爹母亲突然过世,弟弟又不见了,我每夜都做恶梦,醒来都是爷爷抱着我,他总对我说,这世间的事不能强求,人早晚都会去的,既然无法挽回,便要好好活着,方能对得起死去的人,”低下头去,又道:“所以我不能让爷爷看到我这样,既然我无法留住他,便要让他好好上路。”一面说,一面拭去眼角又溢出的泪珠,转头对思羽一笑,道:“你帮我好好看着他,我去打两壶酒,让他好好再喝上一顿。”
思羽静静瞧着她,觉得她面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只得默默点了点头,远华出了院门,不多会儿便消失在一片春红柳绿中。院中草木抽芽吐丝,尽显盎然,他凝目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沉重无比。
晚间骆歧山竟是精神奕奕,喝了几杯酒便眉开眼笑,思羽和远华在旁相陪,俱都丧着一张脸,只思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