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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身着粗衣的斑发老人,伛偻着身子,倚门独坐,低头在吸着旱烟。
罗英上前找手叫道:“老人家——”
老老人恍若未闻,只顾低头吸烟,嘴唇开合,发出了“巴巴”的声响。
罗英又叫了一声:“请问老人家——”
老人毫未理会,仍是“巴巴”连响,死劲地吸着旱烟。
罗英自幼悉礼数,耐着性子等到老头儿把一袋烟吸完,吹去烟头,这才恭敬地说道:
“小可二人途经此地,意欲烦扰片刻,求些食物果腹,去时自当厚谢银两,不知老人家有允?”
斑发老人充耳不闻,连头也不抬,缓缓又装上了第二袋烟,吹燃火折,巴巴地又吸了起来。
罗英暗想道:“难道他是个聋子?”正要提高嗓门再叫一遍,程央已不耐烦地道:“这家伙定是个哑巴,小哥儿不必跟他噜苏,看看屋中另外有人没有?”
谁知他方一发话,那斑发者头忽然霍地仰起头来,两道眼光,锐如利箭,迅速扫了二人一眼。
当他一眼见到罗英身后瞎子程央,神色似乎大大地一震,手中旱烟袋,竟然“啪”地一声,堕落地上。
但那惊愕骇诧的神情,很快又从他脸上消失,缓缓从地上拾起烟袋,燃亮火折,巴巴地继续吸着旱烟。
罗英对他这种奇特的表情茫然不解,望望斑发老头儿,再望望瞎子程央,却见程央翻着一对白果眼,并未发觉这些经过。
这时候,茅屋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木门“依呀”打开,露出一张满布绘纹的老妇面庞。
那老妇大约是刚从厨房走出,花白的鬓发上,沾着几点炭灰,一眼瞥见屋外二人登时神色大变,情不自禁发出“啊”地一声轻呼。
程央耳朵极敏,闻声扭头,冷冷道:“大嫂可是识得瞎子么?”
老妇连忙摇头,道:“啊!不,咱们何曾见过大爷?”
程央冷笑道:“但瞎子听大嫂的嗓音,却似极熟,彼此若是相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老妇也堆笑道:“大爷说那里话,只为咱们这儿穷乡僻壤。又非通衙之处,平时难得见陌生的客人上门,诸多失礼,大爷别见怪。”
程央笑道:“这么说,倒是咱们来得太冒昧了?”
老妇拉开木门,侧身相让,道:“二位别客气,快请进屋里坐。”
罗英见老妇言谈伶俐,也跟着笑了笑,向她点点头当先走进茅屋,瞎子程央却未移步,只是冷冷问:“门外这位大哥是——”
老妇含笑道:“他是老身拙夫。”
程央又道:“他可是有些聋哑?”
老妇道:“啊!是的,拙夫自幼罹病耳口都不甚利便,大爷别去管他。”
程央这才点点头,缓缓走进茅屋,一面漫声道:“在下也是残废人,方才竟险些错怪了这位大哥。”
那老妇人身手十分利落,将二人让到正堂坐下,紧跟着又倒上两杯热茶,招待甚是殷勤,罗英四顾,不见另有人在,便问:“老人家伉俪是独居吗?”
老妇笑着点头道:“咱们无福,几十年从未生得一男半女的,这间屋子,就只有老身夫妇两人居住。”
罗英不禁大起同情之心,暗叹一声,忖道:看他们夫妇已人暮年,膝下竟无儿女,孤灯只影,其情堪惘,而我无父无母,也只有孤身一人,这世上不美满的事,何其大多了!想到这里,恭敬地站起身来,道:“咱们二人途经贵地,意欲求些酒食,以挡饥寒,稍等离去的时候,定当厚谢银两,不知老人家方便么?”
老妇笑道:“公子太客气了,山居虽然简陋,几样野味,一壶水酒,咱们家还拿得出来,二位坐一会,老身这就去整治。”
那老妇人去后,瞎子程央立刻敛神静气,侧耳倾听,不片刻,厨中传来刀板声响,瞎子方才笑了笑,低声问罗英道:“你见这屋中可有兵刃刀剑这玩意儿?”
罗英道:“没有啊!人家是安份良民,要刀刃做什么?”
程央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远赶峨嵋,行事之前,万万不能泄漏了行踪。”
罗英心中一动,道:“老前辈义助晚辈报复亲仇,豪义可风,晚辈感激无涯,但有一件事,晚辈已苦思数日,却始终猜解不透。”
程央诧道:“有何疑惑,你只管说出来。”
罗英道:“晚辈私忖,纵或秦爷爷暗怀不善,欲与罗家为敌,那峨嵋派和罗家有恩无怨,为什么害死我娘的,不是少林,却是峨嵋呢?”
这句话,问得程央脸色一变,沉吟半晌,方始叹道:“其中道理,瞎子原本不想告诉你,现在你既然问起,索性全对你说了吧!你可知道你自己的真正身世么?”
罗英一惊,忙道:“晚辈身世虽然孤苦,但有什么真假之别?”
程央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你以为自己姓罗,你的祖父,就是当年武林盟主陶羽?”
罗英更加骇异,道:“难道不对?”
程央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冷笑,摇头道:“岂止不对,其实大谬不然——”
谁知才说到这里,突然听得“当”地一声碗碟破碎的声音,将程央的话头打断。
二人迅速回顾,却见那老妇人正端着一盘菜肴,才进堂门,不知怎的,竟把其中一碟鹿肉落在地上打碎了。
老妇望望二人,尴尬地笑道:“年纪真的老了,好好一碟酒菜,实在可惜。”急忙返身重又添上一碟,恭恭敬敬,将酒菜安放在桌上,又道:“荒野之地,没有什么待客佳肴,二位将就用一些吧!”
罗英关切身世,那有心情喝酒,急迫地又向程内追问,但程央大约因为有老妇在侧,只是摇头不答,自顾夹了一片獐肉,细嚼之后,问道:“现在正值隆冬,大嫂何处猎这等美味?”
老妇笑道:“那儿是猎来的,前些时,不知从那儿奔来一只负了伤的小獐子,奔到林子边,就倒地不起,老身拾了来,用冰窖冻着,一直没舍得吃哩!”
她眼角一扫罗英,又道:“公子怎么不用些酒?天这么冷,少喝些儿,可以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罗英心里正反复思索着方才程英未完的话,情不可却,只得强颜吃了一杯,那知酒入愁肠,忽觉有团灼热的火团,凝聚在小复“丹田”穴上,不能发散。
他心头一惊,情知不妙,张口欲叫,倏忽一只冷冰冰的手掌,迅速地掩住他的嘴,同时,左右腕脉之上,竟被人一把扣住。
抬头看时,却是蹲在门外吸旱烟的斑发老人。
程央双目俱瞎,此时变生肘腋,竟一点也没有发觉,举杯就鼻,深深吸了一口气,兀自笑着赞道:“好酒,好酒,想不到荒僻山区,居然有此佳酿。”
老妇接口笑:“这是老身用林子里梅花花瓣,特别酿制的花香酒,大爷看得上眼,就请多喝几杯好啦!”
程央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酒一落肚,突然脸色大变。
这时候,那斑发老人嘿嘿笑道:“许瞎子,你知道咱们是谁吗?”
程央白果眼一翻,右掌疾落,“蓬”然一声,整只酒杯,被他一掌齐沿嵌进桌子里,暴喝一声,推桌跃起……
老妇人笑道:“姓许的,劝你还是乖乖认命了吧!酒中早被老娘下了剧毒,不运气发狠,还可再个时辰,只要一运气药力发作更快,保准不出半个时辰,叫你血脉进裂而死。”
程央闻言,暗一提气,果然觉得真力已不能凝聚,额上冷汗,滚滚直落,废然叱问道:
“你……你们是谁?要如此陷害瞎子?”
老妇探手入怀,取出一叠九柄薄刃飞刀,掂了掂,一扬手,笃笃连声,九柄飞刀在门上排了整整齐齐的一个圆圈。
老妇微笑道:“姓许的,你虽然眼不能见,但总该记得当年飞刀廖五姑这个名字吧?”
瞎子一听,脸上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喃喃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杀你丈夫六甲手齐景坤,可并不是我瞎子……”
斑发老人冷笑道:“堂堂海天四丑,事到临危,也会推诿起起责任来?”
瞎子白果眼一翻,叱道:“你又是什么人?”
斑发老人哼道:“你自以耳朵灵敏,连我鬼王钩陈朋的声音也听不出?”
瞎子脸色又是一寒,半晌才节齿说道:“且慢得意,瞎子虽在剧毒,你们也别想活着走出这栋茅屋,半个时辰之内,老三赶到,不愁你们不乖乖交出解药来。”说罢,转身当门而立,反倒堵住了陈廖二人的出路。
廖五姑不再跟他斗口,却用手指沾些茶液,在桌上写道:“公子既是罗大侠后人,怎会跟许瞎子同路,他和府上久有深仇,骗你同往峨嵋,必有阴毒诡谋。”
罗英看了,冷冷一笑,扭头不理。
廖五姑诧道:“公子难道不信我的话?”
罗英抗声道:“你用毒药连我一起暗算,这难道不是阴毒诡谋?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廖五姑恍然,忙又写道:“我等受过令祖厚恩,怎敢毒害公子,许成乃昔年海天四丑之一,功力极高,心机尤其奸诈,
我等功力早失,实与凡夫无异,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尚请公子原谅,并赐协助,除此恶獠。”
罗英想了想,也用手指沾水写道:“权宜固可,行诈暗算之事,恕难奉陪。”
廖五姑知他误会,忙写道:“仅希赐告,许成同行共几人?”
“三。”
“另一人是何形貌?”
“矮小无须,左肘折断。”
廖五姑和陈朋看了这八个字,顿时骇然一惊,彼此交换一个恐惧的目光,廖五姑喃喃念道:“是那最心狠手辣的矮子杨洋。”
陈朋道:“五姑,咱们舍命冲出去……”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长啸,由远而近,其速无比。
廖五姑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