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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很有魅力。很有前途。没准下一秒钟,拐了这个弯,就会撞见爱情。
“You look beautiful; baby!”旁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黑人冲她喊了一句。她转过
头,微笑了一下。
她今天要看的是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中央公园每年夏天都有露天的、免费的戏
剧,这是其中之一。其实去听莎士比亚,如意的英语根本就不够用。但是管它呢,就算是
让这条裙子和夏天约会一次吧。。
露天剧院门口人很多。她问了一下旁边一个老头几点了,那个老头甚至都没有看表,
直接不耐烦地说:“八点了。”
如意想,你都没看表,你怎么知道?这么粗鲁的老头,讨厌。
但是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她看见前面一个穿花衣服的老太太,头上还别着一个蝴
蝶结。这老太太,老得多么理直气壮,希望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意愉快地想。
如意刚从包里拿出票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入口处闪出一张熟悉的脸。一平。
那一刹那,她有一种想装着没看见他的愿望,但是晚了,一平也看见她了。
“如意!你怎么也来了?!”
“是啊,你怎么也来了?”
一对中年人从他们面前挤过去,等他们走过去,一平走到她面前。
“你一个人啊?”
“是啊,你呢?”
“我也一个人。”
顿时两个人都感到尴尬。他们都宁愿自己一个人来看戏,也不愿意约对方。
他是宁愿一个人来看戏,也不愿意约我。
如意觉得脑子里有个什么,喀嚓,就断了。砸得她的心生疼。
她其实是想给他打电话的,只是她太骄傲,“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就是想证明自
己没有他,活得照样潇洒。所以提起的话筒又放下了。但是他呢?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他知道她爱看戏。他知道她爱穿着漂亮衣服走来走去。他知道如果他问她,她一定会说
愿意。
但是他没有约她。
现在他们在这里碰上了。象一对情人碰上了彼此的外遇。
她的外遇就是她的骄傲。他的外遇就是他的更骄傲。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你知道我是随时奉陪的。”一平企图化解尴尬。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
“你这么红,我没有提前两个月预约,怎么敢冒昧地打电话给你呢。”
“少来这一套!是不是带着个美眉呢?美眉在哪呢?”
完了完了。他甚至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人来看戏。如意不介意孤独,但是她介意被人看
出来孤独。尤其是被一平看出来。她煞费苦心地想向一平证明,没有他,她的生活照样丰
富多彩、应接不暇。但是现在他看见的是,她一个人来看戏。没有他,她就只剩下一个人
。
而且还穿得这么浓艳,显然是想勾引男人,就更显得孤独。
嘴唇涂得这么红。红得孤独。
睫毛调得那么长。长得孤独。
|乳沟挤得那么深。深得孤独。
“什么是美眉呢?”一平不懂这个中文词汇。
“漂亮女孩!”
“哦,漂亮女孩啊?漂亮女孩我还用藏吗。我的漂亮女孩不就在这吗?”一平拍了拍
如意的肩膀:“对了,还没来得及说呢,杨小姐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啊。”
“知道要碰见帅哥,当然要穿得漂亮一点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往里走。从后面看,象一对模范的情侣。
一平边走边开始编造借口:“我本来是要打电话给你的,但是——”
13.但是――
但是一平觉得如意不漂亮。
至少是不够漂亮。如意五官不难看,身材也不错,可惜脸太方太大――她的下颌骨很
宽,使她的脸看上去简直象一个梯形。就是这个脸型,好像一锅鲜美的汤,多放了一点盐
,一下子咸得让人失去了胃口。
说到底,一平就是没法想象他那张小小窄窄的脸,和她那张方方大大的脸贴到一起,
缠绵。他觉得那其中有一种滑稽,会破坏一切可能有的诗意。
一场可能波澜壮阔的爱情,就是因为上帝在画如意的时候,手轻轻抖了一下。这粗心
的机械工程师,微微的一个颤抖,关闭了多少故事。
一平也希望他和如意之间的不可能,是因为某种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个性不合,
比如她要回国,比如某种形式的三角关系。那样的话,如果他们之间不能成就一个喜剧,
也能造就一个轰轰烈烈的的悲剧。但是,没有。没有喜剧或者悲剧,机械工程师的这么一
个技术故障,把故事的引擎卡在了那里。在时间的高速公路上,故事搁浅在那里,前不着
村,后不着店,渐渐地,出现了斑斑锈迹。
“我送你回家吧。”看完了戏,一平提议。他是开车来的,所以可以拐个弯送她回去
。
“你要是以为我会拒绝,可就打错了如意算盘。”如意调侃道。
“哪里哪里,杨小姐,愿效,那个那个,什么,狗马之劳。”
如意撇着嘴笑了一下。狗马之劳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是她也懒得
纠正。谁让你不给我打电话的。她还在生气。
一平正等着她纠正,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吭,很有点幽默未遂的尴尬。他喜欢逗如意
,看她一本正经给他讲解的样子,要是他接着装傻,就还能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那就
更可爱了。他喜欢调试如意的情绪,因为如意的喜怒哀乐总是那么一览无余,好像她脸上
有一个情绪的键盘,上面写着“高兴”,“气愤”,“兴奋”,“恼怒”……你只要朝着
你想要的娱乐频道,啪地一按,那种情绪就会喷涌而出。
但是此刻,她竟然只是这样一声不响,似是而非地笑着。让一平有点不知所措。
一平其实是喜欢如意的。他喜欢她的爽朗,甚至喜欢她身上那种时不时迸发出来的恶
毒――好像那种毫无保留的恶毒,只是单纯的一种表现形式。有的时候,他甚至都下定了
决心,要拉她的手,要吻她,要揽她入怀,但那只是她在他视线之外的时候。等到她出现
在他的视线里,玫瑰色的想象又一点一点脱落,只剩下一个赤裸裸的几何事实,一个小三
角形对一个大梯形的不甘心。
其实一平长得也不英俊。瘦瘦小小的,谈不上什么阳刚之气。但他不觉得这是他“降
低标准”的理由。如果爱情是这样量入为出的一件事,那简直是说:“我选择你,不是因
为我欣赏你,而是因为我看不上我自己。”这叫什么逻辑。虽然按照他的逻辑,他自己也
该被剥夺被爱的权利。
这姿色上的无产阶级,竟然不能产生一点阶级感情。
大不了就是找不到爱情呗,这又有什么了不起,他想。就算是得不到爱情,也不能辱
没了爱情。这样想着时,仿佛他的孤独里,还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息。
虚荣啊。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虚荣。一平有时候也试图教育自己。他提出了“开心”论
:为什么要以貌取人呢?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他还提出了“女权论”:要求女孩
漂亮不过是一个歧视性的社会意识形态而已,我怎么能与这种意识形态同流合污?他甚至
想到了“人道论”:生命多么微妙,多么复杂,多么丰富,你怎么能输给一个几何图形?
但是,等这些唇枪舌战结束,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屹立着的,还是那个醒目的梯形。而
且,在击败“开心论”、“女权论”、“人道论”之后,这个梯形,就越发显得不可一世
。
我是一个男人。我也就是一个男人而已嘛。他最后投了降。
所以这半年来,他对如意是若即若离。他给如意买各种各样的小饼干,但是碰到心形
的饼干,他会小心翼翼地跳过去。他给如意买花,百合、康乃馨、雏菊,但是看见玫瑰,
他也要谨慎地绕过去。出门晚了,他很绅士地送如意回家,坚持要送到楼底下,但是如果
如意问他要不要进去坐一下,他会礼貌地说:“谢谢,太晚了,不了。”
走出中央公园,两个人钻进了车里。一平的Nissan,在大街上滑过。深夜的百老汇大
街,仍然是灯火通明。
“你觉得这个戏怎么样啊?”一平问。
“我看不懂。”
“怎么会呢?”
“就是看不懂呗。叽里呱拉的,谁知道他们在说个啥。大家笑,也不知道在笑个啥。
”
“你不也笑得挺开心吗?”
“那是装的。”如意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平一愣。
“我经常装着傻笑。上课的时候,和美国人聊天的时候,系里开Party的时候。别人
都笑,你一个人不笑,太尴尬了。装了好几年了。”如意边翻一平车里的CD,一边漫不经
心地说。
一平突然有点心疼。
“都习惯了。”如意撇撇嘴,补充道。
“I’m so sorry。”
“这有什么可sorry的。我们这些中国人到你们美国来,是自作自受的一件事。”如
意满不在乎地说。
一平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意把他的CD放回去,也觉得有点百无聊赖。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地爱着那个人,我知
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如意突然开始哼歌。
一平扭过头,看了一眼她的侧面。看见她调得长长的睫毛下面,有点落寞的光。
“我象是一颗棋,来去全不由自己,举手无悔你不曾忧郁,我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如意每首歌只能唱几句,大约因为记不住歌词。唱几句就扔了,又捡一首新的唱。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