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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6)
上官嫃抱着小猫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后花园,迎面撞见在玩捉迷藏的姐妹们,带头的是长她几岁的堂姐上官妦。上官嫃顿了顿,往后退一步,唤道:“姐姐。”
其中一个小丫头笑眯眯地招手问:“小环,你也来玩捉迷藏么?”
上官妦盛气凌人地吼了一句:“人家是要当皇后的人了,才不稀罕跟你玩!”
上官嫃漠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回想起方才屋里的哭声心有余悸,诺诺地说:“我不想离开爹娘,如果姐姐想当皇后,给你当好了。”
“你说什么?谁想了!”上官妦使劲一跺脚,横眉竖目。一群孩子都噤若寒蝉,上官嫃神情委屈,吸了吸鼻子,“姐姐,小环不想跟你抢。”
上官妦狠狠啐道:“阴险、卑鄙!谁也不许理她!”上官妦甩头就走,趾高气扬。女孩儿们默不作声,拖着衣裙窸窸窣窣地离开了。
上官嫃垂下头,流苏发饰依稀遮住了脸颊。她独自一人站在草地上,裙袂微微飘动。白猫抬起毛茸茸的头轻声叫唤了几声,似是安慰,不料主人却落下泪来。
夕阳刚漫过花窗,丫鬟便进屋掌灯了。桌前的公孙雨苓和颜悦色,时不时往女儿碗里夹菜,自带着一种怜爱的眼神。上官鸣夜见女儿垂头吃饭安静极了,关切地问:“小环,怎么了?不舒服吗?”
上官嫃抬眼望了望父母,撅嘴说:“今日先生教的,子曰:食不言,寝不语。”
上官鸣夜满意地一笑,赞道:“小环六岁识千字,读《论语》,比哥哥们都聪明。”
公孙雨苓却神色黯然地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接着,眼圈便红了。上官嫃都看在眼里,也不吱声。上官鸣夜轻声劝道:“别这样,喜事临门,怎好哭哭啼啼,把我们小环的福气都哭走了?”
公孙雨苓闻言,挤出一个笑容,“嗯,确是喜事,我小心眼罢了。”
白猫在桌底柔柔地叫唤,上官嫃匆匆吃完饭,搁下筷子便钻到桌底把猫抱出来。她知道这场喜事并没有给家人带来快乐,只是为了去救那个性命垂危的皇帝。不过既然是救人,那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月光溶溶,映着窗外竹影婆娑。公孙雨苓在镜台前梳发,上官嫃轻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说:“我是去给皇帝冲喜的,真的是喜事,是小环的福气。娘不要再难过了。”
公孙雨苓愕然侧头,不敢置信地问:“小环,谁告诉你的?”
“府里的人都在说,爹娘生了个好命的女儿。”上官嫃眨眨眼,天真地笑道,“冲喜可以救皇上,又可以当皇后,这有什么不好的?”
公孙雨苓忍下眼泪,将上官嫃搂住。小小的女儿哪里知道,如果冲喜救不了皇上,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啊……
“娘,小环就是舍不得……”上官嫃终究忍不住,鼻子一酸,窝在公孙雨苓馨香的怀抱里抽泣起来。
上官鸣夜从书房回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心口一阵隐痛,却要挂上一副宠溺的笑容拥着妻女,想方设法地逗弄和安慰。玩闹一阵后,上官嫃累得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盖住了眼睑。公孙雨苓摸着女儿熟睡的脸,欷殻Р灰选I瞎倜棺栽鸬溃骸叭粑以偾渴埔恍蛐淼崛貌健!
“皇后之位,两家必争无疑,我们是注定逃不开的。”公孙雨苓哀怨地抬眸望着夫君,“四哥,我方才一直在想,当初你若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长公主,小环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受苦……”
“住口!”上官鸣夜低吼了声,目光凛冽无比,一把抓住公孙雨苓的胳膊,“小环是我们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身为母亲,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进宫未必是坏事,若皇上的病情好转,她就是一国之母。”
燕燕于飞(7)
公孙雨苓含泪道:“那我也不想要。一国之母,什么都唾手可得,唯独得不到一个家。”
“事已至此,与其痛哭流涕不如早早替小环打点,至少在宫中寻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官担任女尚书一职。后宫势力尚未成形,这几年我们要为小环网罗大批可用之人,防患于未然。”
公孙雨苓如梦初醒,梨花带雨的面庞透露出几丝不安,“后宫险恶,忠心不二的宫人实在难找。”
上官鸣夜在爱妻脸上轻轻一捏,笑道:“有上官和公孙两大家族,夫人还怕小环在宫中无法立足么?”
公孙雨苓长叹了口气,垂目望着怀里娇小的身躯。六岁的皇后,恐是大褚国历史上最荒谬的事。她默默猜想,将来名留史册的上官嫃,会是一个传奇,还是一个笑话?
皇上的病情等不得,于是册封仪式和大婚在前所未有的仓促中欢天喜地结束了。
德阳宫外的红纱灯笼绵延点缀着夜色,像流萤的光,微弱但扑不灭。堂皇的宫殿被红烛的光芒笼罩,在一片看似喜气祥和的气氛下,蒙着盖头的上官嫃依然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传递出来的阵阵寒意。皇上仍然昏迷,由年龄相仿、八字相合的皇族少年替代完成了大婚。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只手心里满是汗水,微微颤抖着。那不是单纯的害怕,像是战栗的恐惧。上官嫃也莫名地恐惧起来。
与方才的热闹相比,此刻的安静很诡异。紧紧牵着的两只小手松开了,上官嫃在喜服的宽袖上攥了把,蹭干湿漉漉的手心。一位年长的尚宫徐徐地念着礼节,然后由尚仪揭去盖头。宫殿内喜庆的红色太过耀眼,况且一整日不曾进食,上官嫃披着霞帔的小小身躯摇摇欲坠。幸而尚仪从旁扶了一把,担忧道:“尚宫娘娘,孩子累坏了,不如让她早些休息吧。”
穿着喜服的少年忽然开口,“李尚宫,我们不用去陪皇上么?”
上官嫃侧头一看,发现方才代替皇帝与自己行礼的竟然是査元赫。他神情严肃极了,全然不似初遇时那个有点无赖的顽童。
李尚宫答:“皇上有众多太医守护,皇后可以先行休息;至于査公子,长公主此刻正在皇上寝殿内,莫尚仪带您去换掉喜服之后再进殿求见。”
査元赫点点头,瞥了眼身边的上官嫃,低声说:“如果皇上真的醒了,我会好好感谢你。”
上官嫃抬头望着他,“你也知道我是用来冲喜的么?”
面对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査元赫皱起眉头不做声。上官嫃又扭头问莫尚仪,“你们都知道我是来给皇上冲喜的?”童音在静谧的殿内显得纯粹而圆润,宫婢们面面相觑,李尚宫道:“皇后娘娘从辰时到现在都未进食,还不去准备?”
“是。”宫婢们纷纷应道,簇拥而上。不料上官嫃瞪着清澈的双眸,一本正经地对李尚宫说:“既然你们都知道,更不能坏了规矩。临行前母亲交代过,我现在应当候在皇上身边,直到子时。”
李尚宫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位小皇后的眉目,心底突生慰藉,温和道:“我们会按规矩办,只是皇后也要珍惜*。时辰未到,皇后可以先用膳、沐浴更衣,稍作歇息再去见皇上。”
“唔……”上官嫃轻轻点头,心中牢记母亲的叮嘱,朝李尚宫行礼,道,“一切听从最高尚宫的安排。”
李尚宫抿唇而笑,回礼道:“能够服侍和教导皇后娘娘,是卑职的荣幸。”
査元赫在一旁抓耳挠腮,很不耐烦地问:“尚仪娘娘,我们可以走了么?”
燕燕于飞(8)
“啊!是!”莫尚仪收回一直落在小皇后身上的视线,唤了几名宫婢带査元赫去更衣。上官嫃望着査元赫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李尚宫,“査公子不姓司马的,为什么选他?”
“査公子虽然不姓司马,却也是皇亲国戚。而且他还是皇上的伴读,两人从小亲近。”
上官嫃懂了那只手传递来的恐惧,原来他的战栗的恐惧都来源于对亲近之人的担忧。
西天的夜幕被满城烟火映得姹紫嫣红,歌舞声隐隐约约,皇宫却是寂静的。宫婢内侍之中有这样的传言,公孙权曾秘密请了位术士进宫驱邪,依据术士所言,冲喜是最好的办法,若皇上能熬过大婚当夜,便会无恙。
上官嫃跪坐在龙床内侧,双膝早已麻痹,垂头强忍着。她离皇上很近,能看见他精致的五官,被蔓延无际的大红帐幔包裹出红润的光泽。他的表情很平静,给人一种熟睡的错觉。上官嫃觉得他即将醒来,不会一直睡下去。
半挽的帐幔之外,长公主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査元赫倚在旁边,略带疲倦的脸色愈发紧张。子时将近,太医依次上前诊脉,寝殿里始终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长公主忽然发话,“除了摇头,你们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其中一位老太医无奈道:“回公主殿下,这驱邪和冲喜都非医道,一名江湖术士如何能妙手回春?”
“若太医院有法子,公孙大人也不会出此下下之策。”长公主话音刚落,更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浮漏,子时已到。长公主起身,侧头望了眼跪在龙床上始终纹丝不动的娇小身躯,温柔道:“李尚宫,你们带皇后回去休息。”
上官嫃用小手费力地撑起身子,刚站起一点来,双腿却酸软无力,扑通一声趴了下去,刚好趴在小皇帝身上。众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莫尚仪匆匆赶去抱皇后下床。上官嫃嘟着嘴想要解释,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轻微极了,却因为就在她耳旁显得格外清晰。她瞪大眼睛盯着小皇帝的脸,发现眉眼之间竟有微妙的表情,兴奋地大叫,“你们听见了吗?皇上咳嗽了。”
刹那间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待反应过来才纷纷围上去。长公主按捺不住惊喜,扶住上官嫃的肩膀急切地问:“真的吗?皇上咳嗽了?”
上官嫃笃定地点头,“我刚才听见了。”
长公主直唤道:“太医!快、快来看看!”
床帏附近的人纷纷退让,上官嫃也被牵了出来。寝殿里有些混乱,査元赫趁机走到上官嫃身边,悄悄问:“上官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