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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夸赞他的手艺,在一个悠闲的下午向他学习灯影牛肉的做法。烟火油盐之后靠在门口小歇,抽出一根七星给他,随意地胡聊。
我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1975年是条分水岭,之前出生的人大都对神秘事物鲜有敏锐性。而75年之后出生的人则通常有这样的体验:日常生活的瞬间产生突如其来的意识,一个刹那,某种惊动,此情此景仿佛发生过。
厨子笑,眼神闪动,反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怕过什么在平常看起来根本不可怕的东西吗?
我好奇地问,比如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烟,说:“像是管道之类——”
他家在川西贡嘎山北跑马山麓,高原古城康定之郊。三山环抱,两水夹流,折多河贯穿城中,雨季时节日夜汹涌,如同奔马。南北走向的横?span class=yqlink》仙剑备吣系汀:Q蠹痉缢匙藕庸闰暄讯粒拐饫镉炅砍渑妫莆沓I?/p》
318国道从成都一路呼啸延展,时而掠过河流,时而穿越山陵,是连接康定的交通主干。而第一次见到类似过山隧道般的东西,却不是在318国道上,而是在梦境之中。
幼年起就发生的影像。身处山谷盆地内一片红色森林,巨大的植物拔地而起,闷热潮湿。那样的梦从有记忆起就时常反复,在梦中,他艰难地穿行沼泽和藤蔓,跋山涉水,最终来到一条隧道口。他向我强调那是一条隧道,而非洞穴。因为大多洞穴百转千回之后都是死路,而隧道却一定会通向哪里。
“我站在隧道口,前方黑暗无比。风,大风像潮水席卷而来,扑向我后分裂两边,形状锐利可见。我十分害怕,但似乎知道自己必将从此通过。”
“梦在成年后终于终止。但最近,我突然又开始做那梦。十分可笑的是,我平日里看到所有的管道、隧道都开始感到恐惧——”
这时有客人要求吃小炒,厨子甩开我去干活了。我跑上楼去找好友拉拉,告诉他,他家的厨子害怕管道。恐怕连脱排油烟机的通风管道都囊括在内。拉拉大笑,说厨子很辛苦,虽然茶社的活儿通常只从午后开始,但他为了增加收入给孩子做学费用,每天凌晨2点半起床骑三轮车送牛奶。生物钟紊乱,可能偶尔胡思乱想吧。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栽种有时,收获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生有时,死亦有时。
应该睡时却还工作,应该梦时却还清醒,紊乱是必然的吧。
回到家时已经深夜。突然记起今天是冬至。
登上六楼,看见家门,不经意间也抬头望见门前天花板上的方形通道口。那是修缮屋顶的工作通道,方便工人直接到达七楼的天台。我站到通道口下,抬头掠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通道口竟然敞开着。大风迎面而来,冰凉刺骨,惨白弯月高悬天际。一阵寒意席卷全身,我掏出钥匙闪进家门。
打开淋浴器加热装置,取了衣物到楼上洗澡。脱衣服时四周寂静得出奇。没有拧紧的水龙有水滴落在盥洗盆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不由看了看绿色的玻璃盥洗盆。那滴水滚落在盆底,缓慢地滑落进出水孔,流进管道。
“一定会通向哪里。”
漆黑的管道。连接着下水道。下水道,在城市底部汇集成繁复的网系。一滴水,在哪里转弯,在哪里被分裂,无可预知。但最终,它将滑入黑暗大海。无论它是否愿意,是否恐惧。
赶紧洗澡睡!我可不能像康定厨子那样神经兮兮。跨进淋浴房,温热的水让皮肤舒展。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正惬意时,隐约听到细微的呻吟。
关上热水。听得更真切,那呻吟像是某种绝望的呼救。来自脚下的落水口。我伏低身子在三指宽的洞口张望。厨子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洞口里传出来,甚至裹着在隧道里才会有的空旷回音:“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它通向哪里了!这是死路!是我们的死路——”
我赫然惊醒,满头冷汗。却原来是个梦。
窗外阳光大亮,已是周六中午。我吃了点面包片、蔬菜和火腿肠,喝着红茶在书房里看书。接到拉拉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说:“厨师出车祸了。昨天半夜。”
凌晨2点半,他被闹钟唤醒。穿衣,洗脸,喝了口热茶,缩着脖子走进寒风里。三轮车把手冰凉,可骑到牛奶站时就浑身冒热气了。到底年轻。他像往常一样按走熟的路线挨家挨户送牛奶。经过四川北路横浜桥时刚好3点45分。身后有车,他知道,那大光灯的光晃晃地照在他后背上呢。他没在意,弓起身子加了把力开始骑上微拱的桥面。
毫无征兆地,后面的车直撞上来,时速大概有60公里。猛烈撞击下,一车牛奶瓶粉碎,白色汁液飞溅得四处都是。三轮车头失去控制,侧翻在地,他滚落下来时,那辆肇事的车辆惊惶地打方向盘,带动三轮车压倒在他胸前,同时,肇事车左侧后轮碾过他的右腿,随后冲撞到路边的花坛上,右方车头受损严重。
整个过程只有4秒钟。
那是一辆簇新的出租车。开车的是一名23岁的男孩。副驾驶位上是一个怀胎9月的孕妇。再往前开100米就是第四人民医院。
我赶到医院时,厨子和孕妇都在紧急抢救中,听拉拉说,3条性命都危在旦夕。出租司机手臂和小腿骨折,已经上了石膏。我从微开的门缝里听到交警和他的对话。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已经开了15小时的车了,正准备回家。却在海宁路遇到那孕妇。她阵痛开始了,没有人照料。我不忍心丢下她,想送到医院就好……但我实在是太困了……确实是睡着了!等她惊叫起前面有人时,已经……”
“从现场状况来看,你负有全责。你清楚吗?如果出了人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会崩溃的!”我在心里默默吼道。
“医生,厨师伤势怎样?”
“颅骨挫伤,中度脑震荡,右腿粗隆骨横绞性骨折,膝盖粉碎。胸部四根肋骨断裂,其中一根刺破肺叶,一根伤及胆囊。”
“孕妇呢?”
“胎儿本就有早产迹象,车祸中羊水流失过多,宫位为后臀位,颈部被脐带缠绕,还在实施剖腹产。孕妇本人中度脑震荡,脊椎多处严重错位。”
我和拉拉、司机的家人坐在等候大厅。厨师的家属在康定,孕妇是个独居的未婚妈妈,他们的家人接到消息正在赶来途中。谁该对这起惨剧负责?是不自量力的年轻司机,是过于大意的勤劳厨子,是有了孩子就消失无踪的情人,还是这来得不合时宜的婴儿?
“我十分害怕,但似乎知道自己必将从此通过。”
“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它通向哪里了!这是死路!是我们的死路——”
我望着屋顶的消防水管,看它延伸、沿着墙角转弯,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低声对拉拉说:“以前我们经常讨论人的临终体验——那些死而复生的人都说自己穿越了一条隧道,见到已故的家人,但后来又被某种力量拉回躯体。”
“嗯。你还记得吗?小嘉曾经说过她有一次灵魂出窍的体验。头脑清晰,浮在半空中,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你觉得厨师的梦是否预告了他的意外?”拉拉问。
“他童年时的梦,很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中的情境再现。红色盆地、巨大的植物、隧道……隧道代表了母亲的产道!通向人间的隧道!”我心念猛然一动。如果婴儿梦中的隧道代表了他降临人世必将通过的母亲产道,那最近以来厨师害怕的管道又预示了什么呢?
拉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颤抖着示意我看。
我抬眼时,看见厨师正缓缓穿行过走廊,走进孕妇正在手术的产房。他推门进去时,还转身朝我和拉拉苦笑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和拉拉惊讶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是应该在接受急救吗?!
“快!你去厨师的外科急救室!”我推了拉拉一把,自己大步冲向产房,却在门口被护士拦下。5分钟后,拉拉打电话过来,声音伤心又惊惧:“你说我们刚才看到的是鬼魂吗?厨师死了!就在刚才,抢救无效……”
我身后的产房里,婴儿的啼声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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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恐惧管道的男子图(图)
第五辑(精选) 第二部分
放在福尔马林里(1)
放在福尔马林里的3月9日
■文/ 留夕
陆娜上完体育课刚坐到位子上就看到一张小纸条压在铅笔盒下。放学后那棵树下见。不见不散。——董田刚洗过的手残留下来的水从指尖滴渗过薄透的白纸在字迹上铺开滑过好看的字体轨迹,蓝色的墨水汲汲地在陆娜眼前支出好多细巧的脉络。陆娜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纸条就一把被同桌抢了过去。“啊呀呀呀,董田给你的啊,要表白了么?还不见不散呢。”陆娜愣愣地看着同桌难得做一个白痴表情好一会儿才严厉反驳:“什么啊扯什么呀,
哪棵树我都不知道怎么等他。这都是什么啊!”同桌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就是那棵挂着一个大钟的梧桐树啊,在下面表白就会成功的‘那、棵、树’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原来。是那棵树。
陆娜“哦”了一声然后赶快从同桌手里夺过纸条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任凭同桌再怎么言语刺激她都不再抬头给她理论。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棵树”呢。学姐告诉她们的时候女孩们当时就啊啊啊地叫成了一片。小小年纪就开始想着哪一天自己在那棵树下当了主角成了传说的见证人然后再理直气壮地给下届学妹说“在这棵树下表白真的会成功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