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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my
十九岁那年,是我回忆中少有的幸运日子的集合。我意外地被音乐台选中,做了午夜
节目的主持。
那是我第一次去电台,拿着小小的面试通知,站在与我年龄相仿的小武警边,等那个
说我声音特别的人来接我进去。夏天的中午,知了的叫声让人烦闷。
有汗水从鼻尖上渗出来,抬头的瞬间,我忽然发现我是站在一座蓝色的建筑下面。
“我喜欢蓝色。”后来他告诉我,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他那时就认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一个会用冷傲慵懒的语调说话的人。我说,那句
话,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从小我就喜欢蓝色。八岁时,爸爸妈妈带我去西沙。我爬上高高的长满牡蛎的礁石,
义无返顾地跳下去。海给我的问候是冰冷,我至今都记得那种又安全又酸楚的痛。与大大
的海融在一起,就象回到轮回的终点,世界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冰冷,然后就温暖。
被大人们七手八脚救上来后,爸爸第一次打我,妈妈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一把搂住
我,她的手是湿的,象海一样。我说,海在叫我。
进录音棚试音的那天,他递给我的稿子叫《航行》。我记得其中的一句,“鸥鸟远远
的翅剪苍茫无边的海洋”。我念得很慢,声调压得很底,心底涌起一股幽蓝的思念,泪莫
名其妙地流了下来。隔着双层的大玻璃,他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这是一篇催人上进的散文。
过了好久,他的声音通过对讲传了进来,“报个尾来听听。”
我头脑麻木,而且泪眼模糊。
“你在听吗?我想你,很想很想的那种想。刚才读那篇东西的时候,忽然意识到的。
我想起了我们牵着手在海边走,想起了我们坐在沙滩上看月亮。我喜欢那些日子,我会把
它们好好保存,在临死的时候,用来证明我是快乐过的。就这样吧。”
说完最后几个字,我抬眼看着那个玻璃外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它们
藏在金丝眼镜后面,有些被生活磨去棱角的平庸与圆滑。
他说我那时的眼神让他心中一震。明亮清澈而又放肆。他说听不出我是哭的。声音还
是淡淡冷冷的,但会让人想很多。
我讨厌被别人看见眼泪。更从不对人说我爱过谁。所以,哭的时候是无声的,但心会
更痛。
十六岁时,第二次去看海。一个人,小小的背包。
妈妈去世了,病得突如其来,几天之内便丧失了行走、言语、感知与呼吸。以至于她
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梦。都以为每天拉开窗帘,阳光照进屋子里
时,妈妈会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牛奶与半生不熟的煎蛋,冲我笑。而有几次,我确实看
见了,大叫着早安冲过去。
房间一下子就空了。我不再出门,不再拉开窗帘。每天只是不断地喝水、写字。瘦骨
嶙峋。
有一天,爸爸敲开我的门。递进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说,从小你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你自己选择今后的路吧。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趾,我要去看海。声音轻轻的,但很坚定。
在离开沙滩的一块礁石上,我坐了三天。想了太多反而脑中一片空白。每天看着潮水
没过我的脚,看着脚又被露出来。只在累了的时候回岸边的一家小旅馆睡觉。楚天说他那
夜见我从撒满月光的海水中走出来,长发散乱地在海风中飘着,白裙子贴在身上,还以为
见到了人鱼。
又过了几天,21岁的他忽然在我经过他身边时说,你是我的,是大海给我的礼物。
我想,是就是吧。生活对那时的我来说已无任何意义。心早在几天之内就萎缩坚硬成
礁石。而且,无论如何,他都是个不错的选择,高高帅帅的大学生,有份薪水可观的兼职
工作。
把我的小小背包从旅馆取出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一个女人接的。声音很好听,客
气地在说你好,请问找谁。我默不作声地听她重复了几遍,挂断了电话。把包递进楚天手
里,我靠在他宽大的肩上,说,我们走吧,回家。
我们一起住了两年。白天他去上课,黄昏他会回来,傍晚他在电脑前写程序,午夜我
们去海边。
沙滩上只有我们、月亮和大海。我告诉他我的母亲是大海,月亮是她看我的眼睛。然
后我冲着月亮拼命地招手,让海水浸湿我的双脚,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大喊,妈—妈——
你—好—吗——常常喊着喊着就蹲下来哭。然后,楚天就把湿漉漉的我从妈妈身边抱开,
放在沙滩上,吻我。我们在海天之间作爱。
有一次,他忽然停下来,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会突然从我身边消失,就象你来
的时候一样。我说,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海葬。把我捆在小小的竹筏上,撒满鲜花,淋上
加CD香水的汽油。一定要在有月亮的时候送我,海水没过你嘴唇的时候再扔火柴。这
样,我可以温暖妈妈久一点。
可惜,一切并未如我所愿。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楚天的妈妈来找我。我正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穿着楚天的大衬
衫歪在躺椅里看杜拉斯的《琴声如诉》。他的妈妈千里迢迢从哈尔滨来,带着泪痕以及许
多许多钱。我的干脆让她吃惊,半个小时以后就收拾好了小小的背包。我从那厚厚的钞票
中抽走了三张,交代好钥匙、柴米,轻轻地把门关上。我带走了那天下午穿过的他的那件
大衬衫,上面有他的气息和阳光的味道,会在未知的明天给我温暖。我像平时一样轻松地
走在街上,好象随时准备拎着菜回去做饭。
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很高兴地发现我并不悲伤,反而有一种大逃亡成功后的喜
悦。邻座的男人递过来一罐啤酒,我与陌生人举杯,喝了一夜。我大声唱歌,全车厢的人
为我鼓掌。下车时,有个中年的有些谢顶的男人拍拍我的肩,说小姐,我想请你去酒吧唱
歌。
后来我就在谢顶男人的酒吧里唱了好多歌,金丝眼镜听到了其中的一些。他用双倍的
薪水让我离开酒吧,走进那座蓝色的建筑。
一天,在电梯里,我问他为什么是我,他想了很久,看着我说,因为你很特别,你用
心唱歌。我说,可是你是要我来说话的呀。他推了一下金丝眼镜说,你血液里有不安定的
细胞,在电台工作会让你幸福。
的确,这种日子比较适合我,白天躺在宿舍里拉紧窗帘睡大觉,一觉醒来便绕到前楼
上班。每晚四五点钟吃早饭,吃过后开始去库里找带子,写问候语想话题,十二点到凌晨
一点播出,然后再吃饭,再回去睡觉。慢慢地,开始有人在节目播出时打电话进来,开始
有人写信给我,还有几回居然有记者来敲宿舍的门。
我喜欢这份工作,尽管它常常逼我回忆。后来就可以完全不用事先写好稿子。唯一要
做的前期就是听带子,听各种各样的音乐,苏格兰的风笛、Kenny G的萨克思、帕格尼尼
的小提琴,还有许许多多的流行歌曲。听着听着,心中就有了不吐不快的话。
金丝眼镜常常为我做导播。我不愿意让他看见眼泪,所以总关上直播间的灯。
黑暗的角落可以让我产生幻觉。播音台上红红黄黄的操作指示灯就象霓虹,象天上的
星星。而这幻觉中;多半都是关于楚天和海。看见我们在散满月光的海滩上散步、亲吻。风
把我的长发吹起来,缠缠绕绕地把我们的身体裹在一起,好几次,绕在他的衬衫扣子上,
怎么解也解不开。在一次又一次的眼泪中,我终于明白他已经融进我的生命,深深地刻在
心底,一辈子不能忘记。
我也从未想过去忘记。我甚至爱上了为他哭泣时的那种感觉,专注而又颓废,绝望而
又快乐。一边轻轻地合着旋律低声吟唱,一边无声地落泪。我冷漠地诉说着无边的思念,
用刀子深深地刺进心里,以哭泣为乐。
每天下了节目,我都会觉得轻松许多。金丝眼镜会送我到宿舍门口,说几句好好睡觉
之类的话,有时塞给我些巧克力、酸奶,然后转身离去。他是节目的主管,却从来不管
我,随我在节目中播喜欢的歌,说只有自己才懂的话。他只是象最初一样,双手抱在胸
前,隔着玻璃坐在那儿听,听我说话,用冷冷的、低低的声音,用柔情的、婉转的音符。
我不喜欢在做节目时有人打断,他便从不接热线,任由指示灯闪烁。
我知道,我欠他很多。当初力排众议挑我上这个节目的是他,任由我的个性作这个节
目的也是他,是他捧红了我。
终于,在我二十八岁的生日聚会上,我对身边的他说,你娶我,好吗?
他有些愣住了,透过金丝眼镜,平庸依旧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赶忙点头,拖着我走到
人群中央,大声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声音很高,有些颤。我想,这样的调值打在监视表
上会破的,听起来滋滋拉拉。
像怕我反悔一样,party一散,他就拉着我去买戒指,我说我只要个蓝色的就好。他郑
重地看着我,说相信我,我会让你永远快乐幸福。因为你是我看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孩
子。你是上帝给我的礼物。
去年,我们在一座小小的海滨城市举行婚礼,多年不见的爸爸也去了,还有那个只听
过声音的女人。爸爸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珠也开始混浊。他说他一直听我的节目。
我取出那个保存了好久的泛黄的信封,说这是我一生迹遇的起点,现在我不再漂泊,还给
您吧。爸爸眼珠潮湿地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我哭了,说没有,一点都没有,回忆里全是快乐,连眼泪都是。
典礼时,我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找楚天的影子,可惜他并没有来。陪我走向那个男人
的只有海,潮起潮落地拍着礁石,把一波又一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