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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燃接过杯子的一刹手背被他轻轻摸了一把。太快了,快到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对方早已撤回目光。他顿时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内心经受着一次次堪比彗星撞向地球的冲击。
“……聪明,琴拉得不错。”杜寅歌舔着嘴唇上的死皮,挤牙膏一样艰难地翻找杜燃的优点。
梁简之笑笑,一句话就抹去他的努力,“我们这儿遍地都是又聪明又精于专业的学生。”
“他听话。”
听到这三个字,梁简之靠在沙发上满意地拉长眼尾,饶有兴致地点头,“听话啊……”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杜寅歌的脖子就没直起来过,脸上是一目了然的逢迎讨好。由于四点还有个会,梁简之得暂时离开。在楼下告别的时候,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杜燃肩上,和杜寅歌商量吃晚饭的时间地点。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路口,杜燃才忍无可忍地吼道:“你真要把我送给他?”
“别说的那么难听。”
“难听?你知道他刚才……刚才他……”杜燃愤怒地瞪着杜寅歌,一句话哽在喉头。
杜寅歌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Y校是个好学校,你在这里能得到最快的成长。”
“成长?”杜燃冷笑一声,“变成男人吗?”
杜寅歌虚弱地睁开眼,平静地与他对视,“我需要你帮我扳倒他。”
晚上那顿饭杜燃当然没去,也不去想少了他杜寅歌该怎样同梁简之交差。
是的,交差。在他眼中,他们是一伙的。
***
说到这,杜燃仰靠在沙发上,筋疲力尽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前绷紧的脸终于松懈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还穿着羊毛衫和牛仔裤,赤脚盘坐,毛巾挂在脖子上。
已经过了零点。
林琅认为他需要睡个好觉,从房间的橱柜里抱出一床毛毯放在他身边,说:“你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
他没说话,摸索着抓过毛毯,一侧身躺倒。
关上灯,四周更静了。沙发离床不远,林琅竖起耳朵捕捉杜燃翻来翻去的动静,忍不住问:“所以那个梁院长和妻子是形婚?”
“恐怕是的,不过据说还有个儿子。”杜燃顿了顿,又说,“看来我以前还是小瞧了杜寅歌,能把自己儿子贡品一样献出去。”
“你们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好吗?”
“差不多,他在干什么我从不关心。”
“包括……我妈妈?”
“你妈妈?她怎么了?”
林琅信口诌道:“杜老师曾找我妈妈商量演出的事情,可我妈妈已经很久没登过台,就拒绝了他。为此一直很歉疚。”
“真的?”杜燃的声音带上明显的惊讶。
“就是我们去你家的那次,不记得了吗?杜老师邀请我妈妈去他房间小坐,就是在说这件事。”
杜燃当即应道:“那我真不知道,他做什么从不告诉我。那天他突然要我去车站接你们,我还吓了一跳。”
林琅仿佛掉进了冰窖。
原来她费心寻找的只是这样一个浅显的事实——他不知道。
在候机大厅等待回岚川的航班时,林琅主动去牵杜燃的手,他起先一愣,随后欣喜地看着她。她却不敢回视他炽热的目光,因为愧疚。林琅想以后对他主动一些,好一些,说不定真的要和他走很久很久。
他们交叠的十指被从洗手间出来的杜寅歌看到,他不动声色地皱皱眉,转身走开。
第二十章
林琅的获奖照片放大后被贴在学校宣传栏上,全校师生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
她确实成为了一段时间内的校园风云人物,但很快被期末考试的乌云压了下去。两个星期之后,经常停在那里看照片的只剩下杜燃一个。
有时林琅经过见他看得出神,偷偷站到他身边也跟着探头张望,“看美女啊?”
杜燃瞟她一眼,随即抱臂拖长了声音:“这是美女吗?看不出来。”
林琅正要发作,他下一句又说:“这是仙女啊!”
她没忍住,笑出声,见周围没什么人,一胳膊肘捅过去,“瞎说什么大实话。”
杜燃扭头冲她笑。
冬日晴天有温暖的阳光穿过头顶梧桐树的枝干,深深浅浅洒了他一头一脸。真好看。林琅看得有点恍惚,失神叫道:“杜燃。”
“嗯?”
“我喜欢你。”
几天后就是期末考试。
这一阵林琅忙得焦头烂额,成绩本来就不如身边的同学,还去了趟北京落下十天的课。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她从考场出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刚直起身,就看见江几暮慌慌张张地朝她跑来,还没跑到面前就迫不及待地喊道:“不好了,杜燃离家出走了。”
这消息是乔出告诉江几暮的。
乔出知道,林琅却不知道,可见杜燃有心瞒着她。藏得真好,这些天碰到愣是没从脸上泄露分毫。
林琅一颗心沉了沉,独自赶往杜家。
***
黄昏飞快地奔向黑夜。林琅到达杜家别墅的时候,里里外外所有的灯都开着,亮如白昼。一进屋就嗅到浓浓的火药味。客厅里桌椅沙发东倒西歪,挂钟挂画四下散落,遍地狼藉。
杜寅歌仰躺在沙发上,以手遮面。
林琅屏住呼吸走近,见他脚边还有两支摔出豁口的昆庭烛台,耀目的灯光下银光闪烁。
“杜老师?”她试探地问。
他一动不动。幸好能从另一只放于身侧攥成拳头不时青筋暴突的手看出他没睡,也没事。
林琅蹑手蹑脚地上楼。
杜燃的房间大敞着,摆设齐整,看来不是战场。但她打开衣柜门发现里面乱作一团,猜测他大概胡乱往行李箱塞几件衣服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再下楼去,看见杜寅歌颤颤巍巍地走进厨房找水喝,林琅赶紧叫一声“杜老师,我来”,然后跑进去找了个玻璃杯倒水。
他仰头灌下一整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才总算神色趋缓,“走了,那个小王八蛋,养了他十八年,说走就走了。”
林琅不清楚个中缘由,不好随意站队,只能做和事老劝道:“杜老师别生气,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杜寅歌双眼一瞪,“‘从今往后决不再踏进这个家一步’这话是他指着我鼻子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我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你说去Y校有什么不好,那是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都进不去!”
林琅一下噎住。
她不知道杜家父子这场仗是什么时候打的,但看着人前一向风光无限的杜寅歌露出少有的老态,头发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打理,不禁生出几分同情。这时才发现,他其实只是个鬓发斑白,眼角细纹簇生为儿子操碎心的憔悴父亲。
不论他和方鹤婉的案子是否有关系,他过往对自己的帮助都是真真切切的。思及此,林琅诚恳地说:“杜老师,我会好好拉琴,我不会走。”
杜寅歌颇为动容地看她一眼,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住点头,“好,好……来,你跟我过来。”
他引她走进房间。
这是林琅来杜家那么久第一次去杜寅歌的房间。
其实是个套间,里面还有书房和浴室。进门第一眼看见正对落地窗的丝绒沙发,暗红色绣金织花面透着贵气,一旁的雕花矮几上放着一把白瓷壶,里面的高山乌龙茶已经冷掉了。林琅跟着杜寅歌走到里间的书房,停在书桌前。
书桌紧靠的这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约莫十幅油画,有肖像也有风景。
杜寅歌盯着其中一幅傍晚田野的慢慢眯起眼睛。林琅也跟着眯起眼睛,可半天瞧不出个好歹。心中愈发困惑了,难道他带我进来就是专门为了欣赏油画?
这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杜寅歌突然伸手把那幅傍晚田野的油画取下来,林琅愕然地张大嘴。原来画框背后藏着一个保险柜。
他转动密码盘的时候林琅赶紧扭头,只听耳边咯吱咯吱一阵齿轮和转盘的咬合声。
没多久,她听到杜寅歌说:“看看。”
***
暗褐色的柚木书桌上有一只敞开盖子的黑色皮质琴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
琴身稍长,上部较窄,背板是整块枫木制成,面板则由两块云杉对拼而成,年轮线细致清晰。侧板和螺旋头的表面嵌有优美的花纹图饰。
底漆是金黄色,与深红色的面漆互衬,在白色灯光下像是一簇烈烈燃烧的橘红色火焰。
整把琴保存十分完好,未见一点磨损,想必杜寅歌平日也勤于养护。
林琅透过f孔能看到里面的原始标签,第一行标有清晰的制作人及产地“Antonius Stradivarius Cremonensis(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克雷莫纳镇)”,第二行是制作时间“Faciebat Anno 1722”。标签上还有封印,印着“Le Baiser”字样。
“吻,”杜寅歌解释道,“那是法语‘吻’的意思,斯特拉迪瓦里会给每一把亲自制作的琴命名。”
竟然会给小提琴取这样的名字。林琅暗自惊诧。
杜寅歌架起琴,拉了一首《当我遇见你》。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叫“吻”了。那么清丽的琴声,与悠扬婉转的乐曲若合一契,如同尚未开口却早已铭刻心底的眷念。这致命的深情多像久久不愿消散的吻痕。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杜寅歌心里也有一个深切思念的人。
拉到后来,一滴清泪滑落他的侧脸,他急忙停下转过身去拭。
“行了,我也不卖弄了,这把琴就送给你。”
“我?”林琅不可置信地看他。
杜寅歌一边小心地把琴放回琴盒一边说:“你跟着我这些年算是刻苦努力,拿了不少好成绩,我也没什么奖励给你。这把琴是我当年卖掉美国的房子买来的,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够驾驭她,好琴当配高手。”
“不不,我……这,这太昂贵了……”林琅连连推拒。
“给你你就收着。”杜寅歌收起笑容,正色道,“前些天柯蒂斯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