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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神功’,于是从怀中摸出卷轴,放在桌上,一想到画中的裸像,一颗心便怦怦乱跳,
面红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习神功,可不是想偷
看你的贵体,亵渎莫怪。”
缓缓展开,将第一图后的小字看了几遍。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犹如家常便饭一
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记住,读到第三遍后便有所会心。他不敢多看图中女像,
记住了像上的经脉和穴位,便照着卷轴中所记的法门练了起来。
文中言道:本门内功,适与各家各派之内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习内功之人,务须
尽忘己学,专心修习新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
是凶险不过。文中反覆致意,说的都是这个重大关节。段誉从未练过内功,于这最艰难的一
关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个时辰,便已依照图中所示,将‘手太阴肺经’的经脉穴道存想无误,只是身上
内息全无,自也无法运息通行经脉。跟着便练‘任脉’,此脉起于肛门与下阴之间的‘会阴
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
基穴’。任脉穴位甚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段誉顷刻间便记住了诸穴的位
置名称,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过去。此脉仍是逆练,由断基、承浆、廉
泉、天突一路向下至会阴而止。
图中言道:“手太阴肺经暨任脉,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拇指之少商穴、及两乳间之膻
中穴,尤为要中之要,前者取后者。人有四海:胃者水毂之海,冲脉者十二经之海,膻中者
气之海,脑者髓之海是也。食水毂而储于胃,婴儿生而即能,不待练也。以少商取人内力而
储之于我气海,惟逍遥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毂,不过一日,尽泄诸外。我取人内
力,则取一分,储一分,不泄无尽,愈厚,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段誉掩卷凝思:“这门功夫纯系损人利己,将别人辛辛苦苦练成的内力,取来积储于自
身,岂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盘剥重利,搜刮旁人钱财而据为己有?我已答应了神仙姊
姊,不练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决不取人内力。”
转令又想:“伯父常说,人生于世,不衣不食,无以为生,而一粥一饭,半丝半褛,尽
皆取之于人。取人之物,殆无可免,端在如何报答。取之者寡而报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
为富不仁之徒,用于贫困无依之辈,非但无愧于心,且是仁人义士的慈悲善举,儒家佛家,
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穷奢极欲,是为残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众,
则为万家生佛。是以不在取与不取,而在用之为善为恶。”想明白了此节,倒也不觉修习这
门功夫是如何不该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总而言之,我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巨象可负千斤,
蝼蚁仅曳一芥,力大则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坏事来也厉害。以南海鳄神的本领,若是专做好
事,岂非造福不浅?”想到这里,觉得就算拜了南海鳄神为师,只要专扭坏人的脖子,似乎
‘这话倒也有理’。
卷轴中此外诸种经脉修习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内力的法门,段誉虽然自语宽解,总觉习
之有违本性,单是贪多务得,便非好事,当下暂不理会。
卷到卷轴末端,又见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时便想起‘洛神赋’中那些句子来: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
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脑海中缓缓流过:“第禾农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
成,腰如红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
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薜承权。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想
到神仙姊姊的姿容体态,“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但觉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
人生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心想:“我先来练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
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习易经,学起来自不为难。但有
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
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呆子的劲道一
发,遇到难题便苦苦钻研,一得悟解,乐趣之大,实是难以言宣,不禁觉得:“武学之中,
原来也有这般无穷乐趣,实不下于读书念经。”
如此一日过去,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饭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床。迷
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
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
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是牛哞,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什么猛兽。他知无量山
中颇多毒虫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出现了,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
凶?”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这肯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
地了。”段誉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奉命监视,以防自己
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咱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虽然从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
了个大靠山,可说好坏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咱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
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郁光标道:“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
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
了咱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对神农帮司空玄何等辣手,对辛
师叔的脸色就好得多。”吴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
怎地又客客气气?什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
段誉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
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
学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什么意思?”吴光
胜道:“难道符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
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
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让他走了。”吴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
标道:“符圣使在山峰上说:‘辛双清,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
缈峰灵鹫宫找我。’……”这几句话又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腔调,“……可是带了段相公下
山怎么样?她老人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
清,把段相公送上灵鹫宫来见我。’咱们却已把这姓段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
之大糕?”吴光胜道:“要是符圣使从此不提,咱们难道把这小白脸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以
便随时恭候符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可不是吗?”
段誉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
‘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那里去啦?你们就把
我关到胡子发白,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正烦恼间,只听吴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
‘莽牯朱蛤’又吼了起来。吴光胜立即住口。隔了好一会,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说
道:“莽牯朱蛤一叫,我总是心惊肉惊,瘟神爷不知这次又要收多少条人命。”郁光标道:
“大家说莽牯朱蛤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是说说罢了。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
太上老君骑青牛,这莽牯朱蛤是万毒之王,神通广大,毒性厉害,故老相传,就说它是瘟菩
萨的坐骑,其实也未必是真的。”
吴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么样儿。”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
瞧。”吴光胜笑道:“那还是你瞧过之后跟我说吧。”郁光标道:“我一见到莽牯朱蛤,毒
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功夫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
哥儿俩一起去瞧瞧吧。”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闩的声音。
吴光胜忙道:“别……别开这玩笑。”话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