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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采药、欧阳锋伤人之事,大伙儿搬到了这里,也就没再回大理去。“我心肠刚硬,不肯救
那孩子性命,此后十来年中,日日夜夜教我不得安息,总盼多救世人,赎此大罪。他们却不
知我的苦衷,总是时加阻拦。唉,其实,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
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哪能消除得了?我天天在等候瑛姑的消息,等她来把匕首刺入我心
窝之中,怕只怕等不及她到来,我却寿数已终,这场因果难了。好啦,眼下总算给我盼到
了。她又何必在九花玉露丸中混入毒药?我若知她下毒之后跟着就到,这几个时辰总支持得
住,也不用师弟费神给我解毒了。”
黄蓉气愤愤的道:“这女人心肠好毒!她早已查到伯伯的住处,就怕自己功夫不济,处
心积虑的在等待时机,刚巧碰到我给裘铁掌打伤,就指引我来求治。双管齐下,既让你耗损
了真力,再乘机下毒,真想不到我竟成了这恶妇手中害人的利器。伯伯,欧阳锋那幅画又怎
到了她的手里?这画又有甚么干系?”一灯大师取过小几上那部《大庄严论经》,翻到一
处,读道:“画中故事出于天竺角城:昔有一王,名曰尸毗,精勤苦行,求正等正觉之法。
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举身战怖。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
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
‘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
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胁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
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善哉,如此大勇,得
未曾有。’”这虽是神话,但一灯说得慈悲庄严,众人听了都不禁感动。黄蓉道:“伯伯,
她怕你不肯为我治伤,是以用这幅画来打动你的心。”
一灯微笑道:“正是如此。她当日离开大理,心怀怨愤,定然遍访江湖好手,意欲学艺
以求报仇,由此而和欧阳锋相遇。那欧阳锋得悉了她的心意,想必代她筹划了这个方策,绘
了这图给她。此经在西域流传甚广,欧阳锋是西域人,也必知道这故事。”黄蓉恨恨的道:
“老毒物利用瑛姑,那瑛姑又来利用我,这是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一灯叹道:“你也不
须烦恼,你若不与她相遇,她也必会随意打伤一人,指点他来求我医治。只是若无武功高强
之人护送,轻易上不得山来。欧阳锋此图绘成已久,安排下这个计谋,少说也已有十年。这
十年之中竟遇不着一个机缘,那也是运数该当如此了。”黄蓉道:“伯伯,我知道啦。她还
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是要紧。”一灯“啊”了一声:“甚么事?”黄蓉道:“老顽童被我
爹爹关在桃花岛上,她要去救他出来。”于是将她苦学奇门术数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后
来得知纵使再学一百年,也难及得上我爹爹,又见我正好受了伤,于是……”一灯一声长
笑,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一了百了,诸事凑合,今日总算得遂她的心愿。”沉
着脸向四弟子道:“你们好好去接引刘贵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的言
语。”四弟子不约而同的伏地大哭,齐叫:“师父!”一灯叹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
难道还不明白师父的心事么?”转头向靖、蓉二人道:“我求两位一件事。”靖、蓉齐道:
“但教所命,无有不遵。”一灯道:“好。现下你们这就下山去。我一生负瑛姑实多,日后
她如遇到甚么危难艰险,务盼两位瞧在老僧之脸,尽力援手。两位如能玉成她与周师兄的美
事,老僧更是感激无量。”
靖、蓉两人愕然相顾,不敢答应。一灯见两人不作声,又追问一句:“老僧这个恳求,
两位难以答允么?”黄蓉微一犹豫,说道:“伯伯既这么说,我们遵命就是。”一扯郭靖的
衣袖,下拜告别。一灯又道:“你们不必和瑛姑见面,从后山下去罢。”黄蓉又答应了,牵
着郭靖的手转身出门。四弟子见她并无戚容,都暗骂她心地凉薄,眼见自己救命恩人危在顷
刻,竟然漠不关心的说走就走。郭靖却知黄蓉决不肯袖手不顾,必然另有计谋,当下跟着她
出门。走到门口,黄蓉俯口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郭靖停步迟疑,终于点头,转过身
来,慢慢走回。一灯道:“你宅心忠厚,将来必有大成。瑛姑的事,我重托你了。”郭靖
道:“好!大师之事,晚辈自当尽心竭力。”突然反手抓出,拿住了一灯身旁那天竺僧人的
手腕,左手乘势戳去,闭住了他“华盖”“天柱”两个大穴。这两穴一主手,一主足,两穴
被闭,四肢登时动弹不得。这一着大出人人意料之外,一灯与四大弟子俱各大惊失色,齐
叫:“干甚么?”郭靖更不打话,左手又往一灯肩头抓去。
一灯大师见郭靖抓到,右掌翻过,快似闪电,早已拿住他左手手腕。郭靖吃了一惊,心
想此际一灯全身已在自己掌力笼罩之下,竟能破势反击,而且一击正中要害,这功夫确是高
深之极,只是一灯手掌与他手脉寸关尺甫触,立显真力虚弱,这一拿虚晃不稳。郭靖立时夺
位逆拿,翻掌扣住他手背麻筋,右掌“神龙摆尾”,击退渔人与樵子从后攻来的两招,左手
食指前伸,点中了一灯大师胁下的“凤尾”“精促”二穴,说道:“伯伯,对不住之至。”
此时黄蓉已使开打狗棒法,将那农夫直逼到禅房门外。那书生以变起仓卒,未明靖、蓉
二人用意,连呼:“有话请说,不必动手。”那农夫见师父为人所制,势如疯虎,不顾性命
的向禅房猛冲,但那打狗棒法何等精妙,连冲三次,都给黄蓉逼得退回原位。郭靖双掌呼呼
风响,使成一个圈子,从禅房里打将出来,渔人、樵子、书生三人被他掌力所迫,一步一步
退出房门。黄蓉猛地递出一招,直取农夫眉心。这一棒迅捷无伦,那农夫一声“啊也”,向
后急仰,平平跃出数尺。黄蓉叫声:“好!”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笑眯眯的道:“各位住
手,我有话说。”那樵子和渔人每接郭靖一掌,都感手臂酸麻,足下踉跄,眼见郭靖又是挥
掌击来,两人并肩齐上,只待合力抵挡。郭靖听得黄蓉此言,这一掌发到中途,忽地收住,
抱拳说道:“得罪得罪。”渔、樵、耕、读愕然相顾。黄蓉庄容说道:“我等身受尊师厚
恩,眼见尊师有难,岂能袖手不顾?适才冒犯,实是意图相救。”那书生上前深深一揖,说
道:“家师对头是我们四人的主母,尊卑有别,她找上山来,我们不敢出手。何况家师为了
那……那小皇爷之死,十余年来耿耿于心,这一次就算功力不损,身未中毒,见到那刘贵妃
前来,也必袖手受她一刀。我们师命难违,心焦如焚,实是智穷力竭,不知如何是好。姑娘
绝世才华,若能指点一条明路,我辈粉身碎骨,亦当相报大恩大德。”黄蓉听他说得如此恳
切,倒也不便再如先前那样和他嬉皮笑脸,说道:“我师兄妹对尊师感恩之心,与四位无
异,定当全力以赴。如能阻止瑛姑踏进禅院,自是最好不过,但想她处心积虑,在山下黑泥
沼中苦候十余年,此次必是有备而来,只怕不容易阻挡。小妹想到的法子要冒一个奇险,若
能成功,倒可一劳永逸,更无后患。只是风险甚大,那瑛姑精明狡猾,武功又高,此计未必
能成。但我才智庸愚,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渔、樵、耕、读齐道:“愿闻其详。”黄
蓉秀眉微扬,说出一番话来,只把四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酉牌时分,太阳缓缓
落到山后,山风清劲,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榈树摇摆不定,荷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夕阳
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照得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横卧在地。渔、樵、耕、读
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睁大了眼睛,只是向前望去,每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等了
良久,天渐昏暗,几只乌鸦哑哑鸣叫,飞入下面山谷,谷中白雾蒙蒙升起,但石梁彼端的山
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那渔人心道:“但愿得刘贵妃心意忽变,想起此事怪不得师父,竟
然悬崖勒马,从此不来。”那樵子心想:“这刘贵妃狡诈多智,定是在使甚奸计。”那农夫
最是焦躁,心道:“早一刻来,早一刻有个了断,是祸是福,是好是歹,便也有个分晓。说
来却又不来,好教人恼恨。”那书生却想:“她来得愈迟,愈是凶险,这件事也就愈难善
罢。”他本来足智多谋,在大理国做了十余年宰相,甚么大阵大仗都见过了,但这时竟然心
头烦躁,思潮起伏,拿不出半点主意,眼见周围黑沉沉地,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突然想
起儿时听人说过的一番话来:“那夜猫子躲在暗处里,偷偷数人的眉毛。谁的眉毛根数给数
清楚了,那就活不到天亮。”这明明是骗小孩儿的瞎说,但这时听到这几声枭鸣,全身竟然
不寒而栗:“难道师父当真逃不过这番劫难,要死在这女子手里么?”正想到此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