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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阵,站起身来,扬长而去。隔了很久,郭靖才道:“蓉儿,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有点与众
不同。”黄蓉听得头顶树叶微响,料来洪七公已绕过松树,窜到了树上,便道:“他老人家
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本事比我爹爹要高得多。”郭靖奇道:“他又没有显功夫,你怎知
道?”黄蓉道:“我听爹爹说过的。”郭靖道:“怎么说?”黄蓉道:“爹爹说,当今之
世,武功能胜过他的就只有九指神丐洪七公一人,可惜他行踪无定,不能常与他在一起切磋
武功。”洪七公走远之后,果然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后绕回,纵在树上,窃听他两人谈
话,想查知这二人是否黄药师派来偷学他的武功,听得黄蓉如此转述她父亲的言语,不禁暗
自得意:“黄药师嘴上向来不肯服我,岂知心里对我甚是佩服。”他怎知这全是黄蓉捏造出
来的,只听她又道:“我爹爹的功夫我也没学到甚么,只怪我从前爱玩,不肯用功。现下好
容易见到洪老前辈,要是他肯指点一二,岂不是更加胜过我爹爹亲授?哪知我口没遮拦,说
错了话,惹恼了他老人家。”说着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她起初本是假哭,郭靖柔声细语的
安慰了几句,她想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竟然弄假成真,悲悲切切的哭得十分伤心。洪七
公听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黄蓉哭了一会,抽抽噎噎的道:“我听爹爹说过,洪老前辈有
一套武功,当真是天下无双、古今独步,甚至全真教的王重阳也忌惮三分,叫做……叫
做……咦,我怎么想不起来啦,明明刚才我还记得的,我想求他教你,这套拳法叫做……叫
做……”其实她哪里知道,全是信口胡吹。洪七公在树顶上听她苦苦思索,实在忍不住了,
喝道:“叫做‘降龙十八掌’!”说着一跃而下。郭靖和黄蓉都是大吃一惊,退开几步。只
不过两人齐惊,一个是真,一个是假。黄蓉道:“啊,七公,你怎么会飞到了树上?是降龙
十八掌,一点不错,我怎么想不起?爹爹常常提起的,说他生平最佩服的武功便是降龙十八
掌。”洪七公甚是开心,说道:“原来你爹爹还肯说真话,我只道王重阳死了之后,他便自
以为天下第一了呢!”向郭靖道:“你根柢并不比这女娃娃差,输就输在拳法不及。女娃
娃,你回客店去。”黄蓉知道他要传授郭靖掌法,欢欢喜喜的去了。洪七公向郭靖正色道:
“你跪下立个誓,如不得我允许,不可将我传你的功夫转授旁人,连你那鬼灵精的小媳妇儿
也在内。”郭靖心下为难:“若是蓉儿要我转授,我怎能拒却?”说道:“七公,我不要学
啦,让她功夫比我强就是。”洪七公奇道:“干吗?”郭靖道:“若是她要我教,我不教是
对不起她,教了是对不起您。”洪七公呵呵笑道:“傻小子心眼儿不错,当真说一是一。这
样罢,我教你一招‘亢龙有悔’。我想那黄药师自负得紧,就算他心里羡慕,也不能没出息
到来偷学我的看家本领。再说,他所学的路子跟我全然不同,我不能学他的武功,他也学不
了我的掌法。”说着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手掌扫
到面前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应手断折。
郭靖吃了一惊,真想不到他这一推之中,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洪七公道:“这棵树是死的,如果是活人,当然会退让闪避。学这一招,难就难在要对
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一招出去,喀喇一下,敌人就像松树一样完蛋大吉。”当下把姿
式演了两遍,又把内劲外铄之法、发招收势之道,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通。虽只教得一招,却
也费了一个多时辰功夫。郭靖资质鲁钝,内功却已有根柢,学这般招式简明而劲力精深的武
功,最是合适,当下苦苦习练,两个多时辰之后,已得大要。洪七公道:“那女娃娃的掌法
虚招多过实招数倍,你要是跟了她乱转,非着她道儿不可,再快也快不过她。你想这许多虚
招之后,这一掌定是真的了,她偏偏仍是假的,下一招眼看是假的了,她却出你不意给你来
下真的。”郭靖连连点头。洪七公道:“因此你要破她这路掌法,唯一的法门就是压根儿不
理会她真假虚实,待她掌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只给她来一招‘亢龙有悔’。她见你
这一招厉害,非回掌招架不可,那就破了。”郭靖问道:“以后怎样?”洪七公脸一沉道:
“以后怎样?傻小子,她有多大本事,能挡得住我教你的这一招?”郭靖甚是担心,说道:
“她挡不住,岂不是打伤了她?”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我这掌力要是能发不能收,不
能轻重刚柔随心所欲,怎称得上是天下掌法无双的‘降龙十八掌’?”郭靖唯唯称是,心中
打定了主意:“我若不是学到了能发能收的地步,可决不能跟蓉儿试招。”洪七公道:“你
不信吗?这就试试吧?”郭靖拉开式子,挑了一棵特别细小的松树,学着洪七公的姿势,对
准树干,呼的就是一掌。那松树晃了几晃,竟是不断。洪七公骂道:“傻小子,你摇松树干
甚么?捉松鼠么?捡松果么?”郭靖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讪讪的笑着。洪七公道:“我对你
说过:要教对方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你刚才这一掌,劲道不弱,可是松树一摇,就把你的
劲力化解了。你先学打得松树不动,然后再能一掌断树。”郭靖大悟,欢然道:“那要着劲
奇快,使对方来不及抵挡。”洪七公白眼道:“可不是么?那还用说?你满头大汗的练了这
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道理还刚想通。可真笨得到了姥姥家。”又道:“这一招叫作‘亢龙
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刚猛狠辣,亢奋凌厉,只要有几
百斤蛮力,谁都会使了。这招又怎能教黄药师佩服?‘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因此有发必
须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却还有二十分。哪一天你领会到了这‘悔’
的味道,这一招就算是学会了三成。好比陈年美酒,上口不辣,后劲却是醇厚无比,那便在
于这个‘悔’字。”
郭靖茫然不解,只是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备日后慢慢思索。他学武的法门,向来
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当下专心致志的只是练习掌法,起初数十掌,松树总是
摇动,到后来劲力越使越大,树干却越摇越微,自知功夫已有进境,心中甚喜,这时手掌边
缘已红肿得十分厉害,他却毫不松懈的苦练。洪七公早感厌闷,倒在地下呼呼大睡。
郭靖练到后来,意与神会,发劲收势,渐渐能运用自如,丹田中听一口气,猛力一掌,
立即收劲,那松树竟是纹丝不动。郭靖大喜,第二掌照式发招,但力在掌缘,只听得格格数
声,那棵小松树被他击得弯折了下来。
忽听黄蓉远远喝彩:“好啊!”只见她手提食盒,缓步而来。洪七公眼睛尚未睁开,已
闻到食物的香气,叫道:“好香,好香!”跳起身来,抢过食盒,揭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
碗熏田鸡腿,一只八宝肥鸭,还有一堆雪白的银丝卷。洪七公大声欢呼,双手左上右落,右
上左落,抓了食物流水价送入口中,一面大嚼,一面赞妙,只是唇边、齿间、舌上、喉头,
皆是食物,哪听得清楚在说些甚么。吃到后来,田鸡腿与八宝鸭都已皮肉不剩,这才想起郭
靖还未吃过,他心中有些歉仄,叫道:“来来来,这银丝卷滋味不坏。”实在有些不好意
思,加上一句:“简直比鸭子还好吃。”
黄蓉噗哧一笑,说道:“七公,我最拿手的菜你还没吃到呢。”洪七公又惊又喜,忙
问:“甚么菜?甚么菜?”黄蓉道:“一时也说不尽,比如说炒白菜哪,蒸豆腐哪,炖鸡蛋
哪,白切肉哪。”洪七公品味之精,世间稀有,深知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
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
手段,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惊又喜,满脸是讨好祈求的神色,说道:“好,好!我早说你
这女娃娃好。我给你买白菜豆腐去,好不好?”黄蓉笑道:“那倒不用,你买的也不合我心
意。”洪七公笑道:“对,对,别人买的怎能合用呢?”
黄蓉道:“刚才我见他一掌击折松树,本事已经比我好啦。”洪七公摇头道:“功夫不
行,不行,须得一掌把树击得齐齐截断。打得这样弯弯斜斜的,那算甚么屁本事?这棵松树
细得像根筷子,不,简直像根牙签,功夫还差劲得很。”黄蓉道:“可是他这一掌打来,我
已经抵挡不住啦。都是你不好,他将来欺侮起我来,我怎么办啊?”洪七公这时正在尽力讨
好于她,虽听她强辞夺理,也只得顺着她道:“依你说怎样?”黄蓉道:“你教我一套本
事,要胜过他的。你教会我之后,就给你煮菜去。”洪七公道:“好罢。他只学会了一招,
胜过他何难?我教你一套‘逍遥游’的拳法。”一言方毕,人已跃起,大袖飞舞,东纵西
跃,身法轻灵之极。
黄蓉心中默默暗记,等洪七公一套拳法使毕,她已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