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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已站在船头。月光下只见他身穿道装,左手袖子束在腰带之中。
褚圆原是和尚,法名智圆,后来犯了清规,被追缴度牒,逐出庙门,他索性还了俗,改
名褚圆,仗着一手达摩剑精妙阴狠,竟做到皇帝的贴身侍卫。他原在空门,还俗后又长在禁
城,江湖上之事不大熟悉,但见来敌剑法迅捷,生平未见,却不知道那是七十二手追魂夺命
剑独步天下的无尘道人,当即喝问:“来者是谁?”无尘笑道:“亏你也学剑,不知道我
么?”褚圆一招“金刚伏虎”接着一招“九品连台”,一剑下斩,一剑上挑。无尘笑道:
“剑法倒也不错,再来一记‘金轮度劫’!”话刚出口,褚圆果然抢向外门,使了一招“金
轮度劫”。他剑招使出,心中一怔:“怎么他知道?”无尘微微一笑,剑锋分刺左右,喝
道:“你使‘浮丘挹袖’,再使‘洪崖拍肩’!”话刚说完,褚圆果然依言使了这两招。这
哪里是性命相扑,就像是师父在指点徒弟。褚圆素来自负,两招使后,退后两步,凝视对
方,又羞又怒,又是惊恐。其实无尘深知达摩剑法的精微,眼见褚圆造诣不凡,剑锋所至,
正是逼得他非出那一招不可之处,事先却叫了招数的名头。这一来先声夺人,褚圆一时不敢
再行进招。
骆冰在船梢掌桨,笑吟吟的把船划到陈家洛与乾隆面前,好教皇帝看清楚部属如何出
丑。其时赵半山已将龙骏擒住,徐天宏在低声逼他交出解药。龙骏闭目不语。徐天宏将刀架
在他颈中威吓,他仍是不理,心中盘算:“我宁死不屈,回去皇上定然有赏,只要稍有怯
意,削了皇上颜面,我一生前程也就毁了。在皇上面前,谅这些土匪也不敢杀我。”
无尘喝道:“我这招是‘仙人指路’,你用‘回头是岸’招架!”褚圆下定决心,偏不
照他的话使剑。哪知无尘剑锋直戳他右颊,褚圆苦练达摩剑法二十余年,心剑合一,势成自
然,已是根深蒂固,敌剑既然如此刺到,不得不左诀平指转东,右剑横划,两刃作天地向,
正是一招“回头是岸”。
无尘一招“仙人指路”逼褚圆以“回头是岸”来招架,意存双关,因道家求仙,释家学
佛,自己指点对方迷津,叫他认输回头。褚圆一招使出,见无尘缩回长剑,目光似电,盯住
了自己,不由得进固不敢,退又不是,十分狼狈。无尘喝道:“我这招‘当头棒喝’,你快
‘横江飞渡’!”说罢,长剑平挑,当头劈下。褚圆身随剑转,回剑横掠,左手剑诀压住右
肘,这一招不是达摩剑术中的“横江飞渡”是甚么?
乾隆略懂武艺,虽身手平庸,但大内奇材异能之士甚多,他从小看惯,见识却颇渊博,
见无尘喊声未绝,褚圆已照着他的指点应招,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禁寒心,暗忖:
“褚圆在大内众侍卫中已算一等高手,可是与这些匪徒一较量,竟然给人家耍猴儿般玩弄,
一旦真有缓急,这些人济得甚事?”他可不知道无尘剑法海内无对,褚圆遇到他自是动弹不
得。也是今晚适逢其会,让乾隆见识到天下第一剑的剑法,他竟以为“匪帮”中如此人材极
伙,那也是想得左了。
乾隆又看几招,再也难忍,对白振道:“叫他回来。”白振叫道:“褚兄,主人叫你回
来。”褚圆巴不得有此一叫,只因满清军法严峻,临阵退缩必有重刑,他进退两难,正在万
般无奈之际,忽有皇命,如逢大赦,忙回剑护身,便欲回跳。无尘喝道:“早叫你走,你不
走,现在想走,嘿嘿,道爷可不放了!”长剑闪动,褚圆只见前后左右都是敌剑,全身立被
裹于一团剑气之中,哪敢移动半步,只觉脸上身上凉飕飕地,似有一柄利刃周游划动。白振
见褚圆无法退出,纵身向两人扑将过来,伸出双爪,便来硬夺无尘长剑。无尘见他来得凶
猛,剑锋一圈,反刺对方下盘。白振的武艺比之褚圆可高明得多了,左手两根手指搭着剑
锋,右手一掌向他左肩打去。无尘缺了左臂,不免吃亏,敌人攻向左侧,只有退避,无法反
击,身子一侧,右剑直刺敌人咽喉,这一剑当真迅捷无伦。白振出手神速,竟然不输无尘剑
招,斜身避剑,右掌继续追击对方左肩,无尘向后退出一步,右手手腕已被他抓住。赵半
山、徐天宏、骆冰等等看得亲切,不由得齐声呼叫。剑光掌影中无尘左脚飞起,直踢对方右
胯。白振向左一避,借势仍夺长剑。无尘左脚未落,右脚跟着踢出。白振万想不到他出腿有
如电闪,生平从所未见,手爪一松,急忙后退。无尘右腿落空,左腿跟上,这一下白振再也
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险险跌入湖中。他下盘稳实,随即站定,身子
倾斜,却仍屹立船边,双手疾向无尘双目抓到。无尘侧头避让,肩头已被他手掌击中。无尘
骂了一声,连环迷踪腿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左脚甫起,右脚跟着飞出。白振立即变
招,眼见对方一腿又到,忙拔身纵高。这两位大高手武功均以快速见长,此刻兔起鹘落,星
丸跳跃,连经数变,旁人看得眼也花了。骆冰坐在后梢,见白振跃起,木桨抄起一大片水向
他泼去。白振本拟落在船头,空手和无尘的长剑拚斗一场,忽见一片白晃晃的湖水迎头浇
来,情急之下,在空中打个筋斗,倒退落回花艇,总算他身手矫捷,饶是如此,下半身还是
被浇得湿淋淋的十分狼狈。岂知比起褚圆来,直是算不了甚么。原来褚圆得他来援,逃出了
无尘剑光笼幕,跳回花艇,惊魂甫定,正要站到乾隆背后,忽然玉如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乾隆皱起眉头,陈家洛似笑非笑,各人神色都是十分奇特。他心中一愕,一阵微风吹
来,顿感凉意,一看自身,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衣服已被无尘割成碎片,七零八落,
不成模样,头上又是热辣辣地,一摸头脸,辫子、头发、眉毛均被剃得干干净净,又惊又
羞,忽然间裤子又向下溜去,原来裤带也给割断了,忙伸双手去抢裤子,噗的一声,手里长
剑跌入湖中。
乾隆眼见手下三名武艺最高的侍卫都被打得狼狈万状,知道再比下去也讨不到便宜,对
陈家洛道:“陆兄这几位朋友果然艺业惊人,何不随着陆兄为朝廷出力?将来光祖耀宗,封
妻荫子,才不辜负了一副好身手。像这般沦落草莽,岂不可惜?”原来乾隆颇有才略,这时
非但不怒,反生笼络豪杰以为己用之念。陈家洛笑道:“我这些朋友都和小弟一样,宁可在
江湖闲散适意。兄台好意,大家心领了。”乾隆道:“既然如此,今晚叨扰已久,就此告
辞。”说罢望着尚在赵半山船中的龙骏。陈家洛叫道:“赵三哥,把东方先生的从人放回
吧!”骆冰叫道:“那不成!心砚中了他的毒蒺藜,他不肯给解药。”说着又将船划近了
些。乾隆向李可秀轻轻嘱咐几句,转头对龙骏道:“拿解药给人家。”龙骏道:“小的该
死,解药留在北京没带出来。”乾隆眉头一皱便不言语了。陈家洛道:“赵三哥,放了他
吧!”赵半山心想总舵主还不知道毒蒺藜的厉害,可是亦不便公然施刑,而且此人如此凶
悍,只怕施刑也自无用,即使从他身边搜出解药,不明用法,也是枉然,此刻只要一放走,
再要拿他便不容易,何况心砚命悬一线,又怎能耽搁?但总舵主之令却又不能不遵,当下十
分踌躇。
徐天宏道:“三哥,那两枚毒蒺藜给我。”赵半山不明他用意,从怀里将两枚毒蒺藜掏
出,一枚是从心砚肩上起下,一枚是比暗器时接过来的。徐天宏接过,左手一拉,嗤的一
声,将龙骏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右手一举,噗噗噗,毒蒺藜在他胸口
连戳三下,打了六个小洞。龙骏“啊哟”一声大叫,吓得满头冷汗。徐天宏将毒蒺藜交还赵
半山,高声对陈家洛道:“陆公子,请你给几杯酒。我们要和这位龙爷喝两杯,交个朋友,
马上放他回来。”陈家洛道:“好。”玉如意在三只酒杯中斟满了酒。陈家洛道:“三哥,
酒来了。”拿起酒杯掷去,一只酒杯平平稳稳的从花艇飞出。赵半山伸手轻轻接住,一滴酒
也没泼出。众人喝彩声中,其余两杯酒也飞到了赵半山手里。
徐天宏接过酒杯,说道:“龙爷,咱们干一杯!”龙骏伤口早已麻痒难当,见到酒来更
如见了蛇蝎,惊惧万状,紧闭嘴唇,死咬牙关。要知酒一入肚,血行更快,剧毒急发,立时
毙命。徐天宏笑道:“喝吧,何必客气?”小指与无名指箝紧他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两
颊用力一捏,龙骏只得张嘴,徐天宏将三杯酒灌了下去。龙骏三杯酒落肚,片刻之间胸口麻
木,大片肌肉变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他自知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哪里还敢倔强,
性命要紧,功名富贵只好不理了,颤声道:“放开我穴道,我……我……我……拿解药出
来。”赵半山一笑,一揉一拍,解开他闭住的穴道。龙骏咬紧牙关,从袋里摸出三包药来,
说道:“红色的内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话刚说完,人已昏了过去。赵半山忙将
一撮红色药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