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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百余招的剧斗一过,打得性发,牢牢扼住他喉头后,居然自称起“老子”来。令狐冲满
脸紫胀,摇了摇头。田伯光咬牙道:“一百招也好,二百招也好,老子赢了,便要你跟我
下山。他妈的三十招之约,老子不理了。”令狐冲想要哈哈一笑,只是给他十指扼住了喉
头,无论如何笑不出声。
忽听那老者道:“蠢才!手指便是剑。那招‘金玉满堂’,定要用剑才能使吗?”令
狐冲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右手五指疾刺,正是一招“金玉满堂”,中指和食指戳在田伯光
胸口“膻中穴”上。田伯光闷哼一声,委顿在地,抓住令狐冲喉头的手指登时松了。
令狐冲没想到自己随手这么一戳,竟将一个名动江湖的“万里独行”田伯光轻轻易易
的便点倒在地。他伸手摸摸自己给田伯光扼得十分疼痛的喉头,只见这淫贼蜷缩在地,不
住轻轻抽搐,双眼翻白,已晕了过去,不由得又惊又喜,霎时之间,对那老者钦佩到了极
点,抢到他身前,拜伏在地,叫道:“太师叔,请恕徒孙先前无礼。”说着连连磕头。那
老者淡淡一笑,说道:“你再不疑心我是招摇撞骗了么?”令狐冲磕头道:“万万不敢。
徒孙有幸,得能拜见本门前辈风太师叔,实是万千之喜。”
那老者风清扬道:“你起来。”令狐冲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眼见那
老者满面病容,神色憔悴,道:“太师叔,你肚子饿么?徒孙洞里藏得有些干粮。”说着
便欲去取。风清扬摇头道:“不用!”眯着眼向太阳望了望,轻声道:“日头好暖和啊,
可有好久没晒太阳了。”令狐冲好生奇怪,却不敢问。风清扬向缩在地下的田伯光瞧了一
眼,话道:“他给你戳中了膻中穴,凭他功力,一个时辰后便会醒转,那时仍会跟你死缠。你再将他打败,他便只好乖乖的下山去了。你制服他后,须得逼他发下毒誓,关于我的
事决不可泄漏一字半句。”令狐冲道:“徒孙适才取胜,不过是出其不意,侥幸得手,剑
法上毕竟不是他的敌手,要制服他……制服他……”风清扬摇摇头,说道:“你是岳不群
的弟子,我本不想传你武功。但我当年……当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
当真动手。那晚试你剑法,不过让你知道,华山派‘玉女十九剑’倘若使得对了,又怎能
让人弹去手中长剑?我若不假手于你,难以逼得这田伯光立誓守秘,你跟我来。”说着走
进山洞,从那孔穴中走进后洞。令狐冲跟了进去。风清扬指着石壁说道:“壁上这些华山
派剑法的图形,你大都已经看过记熟,只是使将出来,却全不是那一回事。唉!”说着摇
了摇头。令狐冲寻思:“我在这里观看图形,原来太师叔早已瞧在眼里。想来每次我都瞧
得出神,以致全然没发觉洞中另有旁人,倘若……倘若太师叔是敌人……嘿嘿,倘若他是
敌人,我就算发觉了,也难道能逃得性命?”只听风清扬续道:“岳不群那小子,当真是
狗屁不通。你本是块大好的材料,却给他教得变成了蠢牛木马。”令狐冲听得他辱及恩师
,心下气恼,当即昂然说道:“太师叔,我不要你教了,我出去逼田伯光立誓不可泄漏太
师叔之事就是。”风清扬一怔,已明其理,淡淡的道:“他要是不肯呢?你这就杀了他?”令狐冲踌躇不答,心想田伯光数次得胜,始终不杀自己,自己又怎能一占上风,却便即
杀他?风清扬道:“你怪我骂你师父,好罢,以后我不提他便是,他叫我师叔,我称他一
声‘小子’,总称得罢?”令狐冲道:“太师叔不骂我恩师,徒孙自是恭聆教诲。”风清
扬微微一笑,道:“倒是我来求你学艺了。”令狐冲躬身道:“徒孙不敢,请太师叔恕罪。”风清扬指着石壁上华山派剑法的图形,说道:“这些招数,确是本派剑法的绝招,其
中泰半已经失传,连岳……岳……嘿嘿……连你师父也不知道。只是招数虽妙,一招招的
分开来使,终究能给旁人破了……”
令狐冲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了一层剑术的至理,不由得脸现狂喜之色。风
清扬道:“你明白了甚么?说给我听听。”令狐冲道:“太师叔是不是说,要是各招浑成
,敌人便无法可破?”风清扬点了点头,甚是欢喜,说道:“我原说你资质不错,果然悟
性极高。这些魔教长老……”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使棍棒的人形。令狐冲道:“这是
魔教中的长老?”风清扬道:“你不知道么?这十具骸骨,便是魔教十长老了。”说着手
指地下一具骸骨。令狐冲奇道:“怎么这魔教十长老都死在这里?”风清扬道:“再过一
个时辰,田伯光便醒转了,你尽问这些陈年旧事,还有时刻学武功么?”令狐冲道:“是
,是,请太师叔指点。”风清扬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魔教长老,也确都是了不起的聪
明才智之士,竟将五岳剑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干净彻底。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世上最厉害
的招数,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阴谋诡计,机关陷阱。倘若落入了别人巧妙安排的陷阱,凭
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数,那也全然用不着了……”说着抬起了头,眼光茫然,显是想起了无
数旧事。
令狐冲见他说得甚是苦涩,神情间更有莫大愤慨,便不敢接口,心想:“莫非我五岳
剑派果然是‘比武不胜,暗算害人’?风太师叔虽是五岳剑派中人,却对这些卑鄙手段似
乎颇不以为然。但对付魔教人物,使些阴谋诡计,似乎也不能说不对。”风清扬又道:“
单以武学而论,这些魔教长老们也不能说真正已窥上乘武学之门。他们不懂得,招数是死
的,发招之人却是活的。死招数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数,免不了缚手缚脚,只有任人屠
戮。这个‘活’字,你要牢牢记住了。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
练熟了几千万手绝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终究还是给人家破得干干净净。”令狐冲大喜,
他生性飞扬跳脱,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里去,连称:“是,是!须得活学活
使。”风清扬道:“五岳剑派中各有无数蠢才,以为将师父传下来的剑招学得精熟,自然
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
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抒,能成大诗人么?”他这番话,自然是连岳不群也骂在其
中了,但令狐冲一来觉得这话十分有理,二来他并未直提岳不群的名字,也就没有抗辩。
风清扬道:“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
说‘各招浑成,敌人便无法可破’,这句话还只说对了一小半。不是‘浑成’,而是根本
无招。你的剑招使得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寻,敌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并无招式,敌
人如何来破你的招式?”令狐冲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喃喃的道:“根本无招,如
何可破?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
不到的新天地。风清扬道:“要切肉,总得有肉可切;要斩柴,总得有柴可斩;敌人要破
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常人,拿了剑乱挥乱舞,你
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剑要刺向哪里,砍向何处。就算是剑术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
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招’二字,便谈不上了。只是不曾学过武功之人,虽无招式
,却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他拾起
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随手以一端对着令狐冲,道:“你如何破我这一招?”
令狐冲不知他这一下是甚么招式,一怔之下,便道:“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风清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总是有招式的,你只
须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敌。”令狐冲道:“要是敌人也没招式呢?”风清扬道:
“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
些。”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之世,这等高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侥幸遇上一两位,
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过三位。”令狐冲问道:“是哪三位?”风清
扬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岳不群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专心
学剑的小子,好极,妙极!”令狐冲脸上一红,忙躬身道:“弟子知错了。”风清扬微笑
道:“没有错,没有错。你这小子心思活泼,很对我的脾胃。只是现下时候不多了,你将
这华山派的三四十招融合贯通,设想如何一气呵成,然后全部将它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待会便以甚么招数也没有的华山剑法,去跟田伯光打。”令狐冲又
惊又喜,应道:“是!”凝神观看石壁上的图形。过去数月之中,他早已将石壁上的本门
剑法记得甚熟,这时也不必再花时间学招,只须将许多毫不连贯的剑招设法串成一起就是。风清扬道:“一切须当顺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