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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而粗豪的声音朗声道:“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哈哈,哈哈!”余沧海身子一晃,双
掌劈出,跟着身随掌势,窜出窗外,左手在窗格上一按,已借势上了屋顶,左足站在屋檐
,眼观四方,但见夜色沉沉,雨丝如幕,更无一个人影,心念一动:“此人决不能在这瞬
息之间,便即逸去无踪,定然伏在左近。”知道此人大是劲敌,伸手拔出长剑,展开身形
,在刘府四周迅捷异常的游走了一周。
其时只天门道人自重身分,仍坐在原座不动,定逸师太、何三七、闻先生、刘正风、
劳德诺等都已跃上了屋顶,眼见一个身材矮小的道人提剑疾行,黑暗中剑光耀眼,幻作了
一道白光,在刘府数十间屋舍外绕行一圈,对余沧海轻身功夫之高,无不暗暗佩服。余沧
海奔行虽快,但刘府四周屋角、树木、草丛各处,没一处能逃过他的眼光,不见有任何异
状,当即又跃入花厅,只见两名弟子仍伏在地下,屁股上那两个清清楚楚的脚印,便似化
成了江湖上千万人的耻笑,正在讥嘲青城派丢尽了颜面。余沧海伸手将一名弟子翻过身来
,见是弟子申人俊,另一个不必翻身,从他后脑已可见到一部胡子,自是与申人俊焦孟不
离的吉人通了。他伸手在申人俊胁下的穴道上拍了两下,问道:“着了谁的道儿?”申人
俊张口欲语,却发不出半点声息。余沧海吃了一惊,适才他这么两拍,只因大批高手在侧
,故意显得似乎轻描淡写,浑不着力,其实已运上了青城派的上乘内力,但申人俊被封的
穴道居然无法解开。当下只得潜运功力,将内力自申人俊背心“灵台穴”中源源输入。过
了好一会,申人俊才结结巴巴的叫道:“师……师父。”余沧海不答,又输了一阵内力。
申人俊道:“弟……弟子没见到对手是谁。”余沧海道:“他在哪里下的手?”申人俊道
:“弟子和吉师弟两个同到外边解手,弟子只觉后心一麻,便着了这龟儿子的道儿。”余
沧海脸一沉,道:“人家是武林高手,不可胡言谩骂。”申人俊道:“是。”
余沧海一时想不透对方是甚么路子,一抬头,只见天门道人脸色木然,对此事似是全
不关心,寻思:“他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人杰杀了令狐冲,看来连天门这厮也将我怪上了。”突然想起:“下手之人只怕尚在大厅之中。”当即向申人俊招了招手,快步走进大厅。厅上众人正在纷纷议论,兀自在猜测一名泰山派弟子,一名青城派弟子死于非命,是谁
下的毒手,突然见到余沧海进来,有的认得他是青城派掌门,不认得他的,见这人身高不
逾五尺,却自有一股武学宗匠的气度,形貌举止,不怒自威,登时都静了下来。余沧海的
眼光逐一向众人脸上扫去。厅上众人都是武林中第二辈的人物,他虽然所识者不多,但一
看各人的服色打扮,十之八九便已知属于何门何派,料想任何门派的第二代弟子之中,决
无内力如此深厚的好手,此人若在厅上,必然与众不同。他一个一个的看去,突然之间,
两道锋锐如刀的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这人形容丑陋之极,脸上肌肉扭曲,又贴了几块膏
药,背脊高高隆起,是个驼子。余沧海陡然忆起一人,不由得一惊:“莫非是他?听说这
‘塞北明驼’木高峰素在塞外出没,极少涉足中原,又跟五岳剑派没甚么交情,怎会来参
与刘正风的金盆洗手之会?但若不是他,武林中又哪有第二个相貌如此丑陋的驼子?”大
厅上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余沧海而射向那驼子,好几个熟知武林情事的年长之人都惊噫出声。刘正风抢上前去,深深一揖,说道:“不知尊驾光临,有失礼数,当真得罪了。”其实
那个驼子,却哪里是甚么武林异人了?便是福威镖局少镖头林平之。他深恐被人认出,一
直低头兜身,缩在厅角落里,若不是余沧海逐一认人,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时众人目光
突然齐集,林平之登时大为窘迫,忙站起向刘正风还礼,说道:“不敢,不敢!”
刘正风知道木高峰是塞北人士,但眼前此人说的却是南方口音,年岁相差甚远,不由
得起疑,但素知木高峰行事神出鬼没,不可以常理测度,仍恭恭敬敬的道:“在下刘正风
,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林平之从未想到有人会来询问自己姓名,嗫嚅了几句,一时不答。刘正风道:“阁下
跟木大侠……”林平之灵机一动:“我姓‘林’,拆了开来,不妨只用一半,便冒充姓‘
木’好了。”随口道:“在下姓木。”
刘正风道:“木先生光临衡山,刘某当真是脸上贴金。不知阁下跟‘塞北明驼’木大
侠如何称呼?”他看林平之年岁甚轻,同时脸上那些膏药,显是在故意掩饰本来面貌,决
不是那成名已数十年的“塞北明驼”木高峰。
林平之从未听到过“塞北明驼木大侠”的名字,但听得刘正风语气之中对那姓木之人
甚是尊敬,而余沧海在旁侧目而视,神情不善,自己但须稍露行迹,只怕立时便会毙于他
的掌下,此刻情势紧迫,只好随口敷衍搪塞,说道:“塞北明驼木大侠吗?那是……那是
在下的长辈。”他想那人既有“大侠”之称,当然可以说是“长辈”。
余沧海眼见厅上更无别个异样之人,料想弟子申人俊和吉人通二人受辱,定是此人下
的手,倘若塞北明驼木高峰亲来,虽然颇有忌惮,却也不惧,这人不过是木高峰的子侄,
更加不放在心上,是他先来向青城派生事,岂能白白的咽下这口气去?当即冷冷的道:“
青城派和塞北木先生素无瓜葛,不知甚么地方开罪了阁下?”
林平之和这矮小道人面对面的站着,想起这些日子来家破人散,父母被擒,迄今不知
生死,全是因这矮小道人而起,虽知他武功高过自己百倍,但胸口热血上涌,忍不住便要
拔出兵刃向他刺去。然而这些日来多历忧患,已非复当日福州府那个斗鸡走马的纨裤少年
,当下强抑怒火,说道:“青城派好事多为,木大侠路见不平,自要伸手。他老人家古道
热肠,最爱锄强扶弱,又何必管你开罪不开罪于他?”刘正风一听,不由得暗暗好笑,塞
北明驼木高峰武功虽高,人品却颇为低下,这“木大侠”三字,只是自己随口叫上一声,
其实以木高峰为人而论,别说“大侠”两字够不上,连跟一个“侠”字也是毫不相干。此
人趋炎附势,不顾信义,只是他武功高强,为人机警,倘若跟他结下了仇,那是防不胜防
,武林中人对他忌惮畏惧则有之,却无人真的对他有甚么尊敬之意。刘正风听林平之这么
说,更信他是木高峰的子侄,生怕余沧海出手伤了他,当即笑道:“余观主,木兄,两位
既来到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便请瞧着刘某的薄面,大家喝杯和气酒,来人哪,酒来!”家丁们轰声答应,斟上酒来。余沧海对面前这年轻驼子虽不放在眼里,然而想到江湖上
传说木高峰的种种阴毒无赖事迹,倒也不敢贸然破脸,见刘府家丁斟上酒家,却不出手去
接,要看对方如何行动。林平之又恨又怕,但毕竟愤慨之情占了上风,寻思:“说不定此
刻我爹妈已遭这矮道人的毒手,我宁可被你一掌毙于当场,也决不能跟你共饮。”目光中
尽是怒火,瞪视余沧海,也不伸手去取酒杯,他本来还想辱骂几句,毕竟慑于对方之威,
不敢骂出声来。余沧海见他对自己满是敌意,怒气上冲,一伸手,便施展擒拿法抓住了他
手腕,说道:“好!好!好!冲着刘三爷的金面,谁都不能在刘府上无礼。木兄弟,咱们
亲近亲近。”林平之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听得他最后一个“近”字一出口,只觉手腕上
一阵剧痛,腕骨格格作响,似乎立即便会给他捏得粉碎。余沧海凝力不发,要逼迫林平之
讨饶。哪知林平之对他心怀深仇大恨,腕上虽痛入骨髓,却哼也没哼一声。刘正风站在一
旁,眼见他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渗将出来,但脸上神色傲然,丝毫不屈,对这青年人
的硬气倒也有些佩服,说道:“余观主!”正想打圆场和解,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
:“余观主,怎地兴致这么好,欺侮起木高峰的孙子来着?”众人一齐转头,只见厅口站
着一个肥肥胖胖的驼子,这人脸上生满了白瘢,却又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黑记,再加上一
个高高隆起的驼背,实是古怪丑陋之极。厅上众人大都没见过木高峰的庐山真面,这时听
他自报姓名,又见到这副怪相,无不耸然动容。这驼子身材臃肿,行动却敏捷无伦,众人
只眼睛一花,见这驼子已欺到了林平之身边,在他肩头拍了拍,说道:“好孙子,乖孙儿
,你给爷爷大吹大擂,说甚么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爷爷听在耳里,可受用得很哪!”说
着又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第一次拍肩,林平之只感全身剧震,余沧海手臂上也是一热,
险些便放开了手,但随即又运功力,牢牢抓住。木高峰一拍没将余沧海的五指震脱,一面
跟林平之说话,一面潜运内力,第二下拍在他肩头之时,已使上了十成功力。林平之眼前
一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涌到了嘴里。他强自忍住,骨嘟一声,将鲜血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