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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上竟发出如此劲力,委实可畏可怖。王夫人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
到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走进厢房,待丈
夫和儿子跟着进来,便即掩上了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
便如何……如何……”林震南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王夫人道:“咱们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
还差一点的,邀来了也没用处。”林震南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商
量商量,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哪些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
,咱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
道邀上一些。”王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福威镖
局的名头。”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岁罢?”王夫人啐道:“呸!这当儿还
来问我的年纪?我是属虎,你不知道我几岁吗?”林震南道:“我发帖子出去,便说是给
你做四十岁的大生日……”王夫人道:“为甚么好端端给我添上一岁年纪?我还老得不够
快么?”林震南摇头道:“你几时老了?头上白发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请
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好的暗中一说,那便跟镖局子的
名头无损。”王夫人侧头想了一会,道:“好罢,且由得你。那你送甚么礼物给我?”
林震南在她耳边低声道:“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子!”王夫人呸的一声,
脸上一红,啐道:“老没正经的,这当儿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林震南哈哈一笑,走进帐
房,命人写帖子去邀请朋友,其实他忧心忡忡,说几句笑话,不过意在消减妻子心中的惊
惧而已,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
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走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颤声道:“总……总……镖头…
…这……这不好了。”林震南道:“怎么啦?”一名男仆道:“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
棺材,他……他……出门刚走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南道:“有这等事?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林震南道:“去把他尸首抬来。”心想:“光
天化日之下,敌人竟在闹市杀人,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那两名男仆道:“是……是…
…”却不动身。林震南道:“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总镖头去看……看……”林震
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一声,走向大门,只见门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
色灰白,极是惊惶。林震南道:“怎么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就里,只见大门外青石
板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写着六个大字:“出门十步者死”。离门约莫十步之处,画着一条
宽约寸许的血线。林震南问道:“甚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镖师道:“刚
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没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林震南
提高嗓子,朗声说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大踏步走
出门去。两名镖师同时叫道:“总镖头!”林震南将手一挥,径自迈步跨过了血线,瞧那
血字血线,兀自未干,伸足将六个血字擦得一片模糊,这才回进大门,向三名镖师道:“
这是吓人的玩意儿,怕他甚么?三位兄弟,便请去棺材铺走一趟,再到西城天宁寺,去请
班和尚来作几日法事,超度亡魂,驱除瘟疫。”三名镖师眼见总镖头跨过血线,安然无事
,当下答应了,整一整身上兵刃,并肩走出门去。林震南望着他们过了血线,转过街角,
又待了一会,这才进内。
他走进帐房,向帐房黄先生道:“黄夫子,请你写几张帖子,是给夫人做寿的,邀请
亲友们来喝杯寿酒。”黄先生道:“是,不知是哪一天?”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将进
来,林震南探头出去,听得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声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
去棺材铺三名镖头中的狄镖头,身子尚在扭动。林震南伸手扶起,忙问:“狄兄弟,怎么
了?”狄镖头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林震南道:“敌人怎么样子?”狄
镖头道:“不……不知……不知……”一阵痉挛,便即气绝。片刻之间,镖局中人人俱已
得讯。王夫人和林平之都从内堂出来,只听得每个人口中低声说的都是“出门十步者死”
这六个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两位镖师的尸首背回来。”帐房黄先生道:“总……总
镖头……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
三遍,却无一人作声。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儿呢?平儿,平儿!”最后一声已叫得
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镖头,少镖头!”忽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将出来,双肩
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镖师。林震南和王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
,过了血线,护着林平之回来。众镖师和趟子手齐声喝彩:“少镖头少年英雄,胆识过人!”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
镖头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林平之笑了笑,心下说不出
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
,何以为人?”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华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林震南喝问
:“怎么啦?”局中的管事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过来,说道:“总镖头,华师傅从后门
出去买菜,却死在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华师傅是镖局中的厨子
,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冬瓜盅、佛跳墙、糟鱼、肉皮馄饨,驰誉福州,是林震南结交
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林震南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
趟子手。江湖道的规矩,劫镖之时,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
此狠辣,竟是要灭我福威镖局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
,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刚才少镖头和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
步之外,那些狗强盗又敢怎样?”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林震南和王
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林震南安排了众镖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镖师竟是团团坐在
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镖师见到总镖头,都讪讪的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
林震南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局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
,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镖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
话,只喝那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镖局中奔了出去。林震南一查,原来是五名
镖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林的无力照顾众位兄
弟,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镖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
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镖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林平之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
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余的四川人,是我林平之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
管冲着林平之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算是甚么
英雄好汉?我林平之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
便一刀砍过来,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观看。林震南夫妇听
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
肚子也要气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
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
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四
下里始终鸦雀无声。林平之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
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