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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泪欲滴,转过了头去。胡斐道:“你……你要到哪里去?”程灵素道:“我不知
道。”胡斐道:“怎么不知道?”程灵素道:“我没爹没娘,师父又死了,又没人送什么玉
凤凰、玉麒麟给我,我……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说到这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胡斐自
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思细密,处处占人上风,任何难事到了手上,无不迎刃而解,但这时
见她悄立晓风之中,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心中不由得大生怜惜之心,说道:
“灵姑娘,我送你一程。”
程灵素背着身子,拉衣角拭了拭眼泪,说道:“我又不到哪里去,你送我做什么?你要
我医治苗人凤的眼睛,我已经给治好啦。”胡斐要逗她高兴,说道:“可是还有一件事没
做。”程灵素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胡斐道:“我求你医治苗人凤,你说也要求我一
件事的。什么事啊,你还没说呢。”程灵素究是个年轻姑娘,突然破涕为笑,道:“你不提
起,我倒忘了,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好,我要你干什么,你都得答应,是不是?”胡斐
确是心甘情愿的为她无论做什么事,昂然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程灵素伸出手来,道:“好,那只玉凤凰给了我。”胡斐一呆,心中大是为难,但他终
究是个言出必践之人,当即将玉凤递了过去。程灵素不接,道:“我要来干什么?我要你把
它砸得稀烂。”这一件事胡斐可万万下不了手,呆呆的怔在当地,瞧瞧程灵素,又瞧瞧手中
玉凤,不知如何是好,袁紫衣那俏丽娇美的身形面庞,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
程灵素缓步走近,从他手里接过玉凤,给他放入怀中,微笑道:“从今以后,可别太轻
易答应人家。世上有许多事情,口中虽然答应了,却是无法办到的呢。好吧,咱们可以走
啦!”胡斐心头怅惘,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给她捧着那盆七心海棠,跟在后面。行到午
间,来到一座大镇。胡斐道:“咱们找家饭店吃饭,然后去买两头牲口。”话犹未了,只见
一个身穿缎子长袍、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抱拳说道:“这位是胡爷么?”胡斐从
未见过此人,还礼道:“不敢,正是小可。请问贵姓,不知如何识得小可?”那人微笑道:
“小人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往这边用些粗点。”说着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到了一
座酒楼之中。酒楼中店伴也不待那人吩咐,立即摆上酒馔。说是粗点,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
酒席。胡斐和程灵素都感奇怪。但见那商人坐在下首相陪,一句不提何人相请,二人也就不
问,随意吃了些。酒饭已罢,那商人道:“请两位到这边休息。”下了酒楼,早有从人牵了
三匹大马过来。三人上了马,那商人在前引路,驰出市镇,行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大庄院
前。但见垂杨绕宅,白墙乌门,气派甚是不小。
庄院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见那商人到来,一齐垂手肃立。那商人请胡斐和程灵素到大
厅用茶,桌上摆满了果品细点。胡斐心想:“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他不到时候,定不肯
说,且让他弄足玄虚,我只随机应变便了。”当下和程灵素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没去理
睬那人。那商人只是恭敬相陪,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
用罢点心,那商人说道:“胡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请内室洗澡更衣。”胡斐心想:
“听他口气,似不知程姑娘的来历,如此更妙。他如果敢向毒手药王的弟子下毒,正好自讨
苦吃。”当下随着家丁走进内堂。另有仆妇前来侍候程灵素往后楼洗沐。两人稍加休息,又
到大厅,你看我,我看你,但见对方身上衣履都是焕然一新。程灵素低声笑道:“胡大哥,
过新年吗?打扮得这么齐整。”胡斐见她脸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增娇艳之色,笑道:
“你却像新娘子一般呢。”程灵素脸上一红,转过了头不理。胡斐暗悔失言,但偷眼相瞧,
她脸上却不见有何怒色,目光中只是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那
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转身入内,回出时手捧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红布包袱,打开包袱,
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封皮上写着“恭呈胡大爷印斐哂纳”九个字。他双手捧着簿
子,呈到胡斐面前,说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将这份薄礼呈交胡大爷。”胡斐并不接簿,
问道:“贵主人是谁?何以赠礼小可?”那商人道:“敝上吩咐,不得提他名字,将来胡大
爷自然知晓。”胡斐好生奇怪,接过锦簿,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写道:“上等水田四百一
十五亩七分”,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座落,又注明佃户为谁,每年缴租谷若干等等。
胡斐大奇,心想:“我要这四百多亩水田干什么?”再翻过第二页,见写道:“庄子一座,
五进,计楼房十二间,平房七十三间。”下面也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以及每间
房子的名称,花园、厅堂、厢房,以至灶披、柴房、马厩等等,无不书写明白。再翻下去,
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日用金银、粮食、牲口、车轿、家具、衣着等等,无不具备。胡斐
翻阅一过,大是迷惘,将簿子交给程灵素,道:“你看。”程灵素看了一遍,也猜不透是什
么用意,笑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那商人道:“敝上说仓卒之间,措备不周,实是
不成敬意。”顿了一顿,说道:“待会小人陪胡大爷,到房舍各处去瞧瞧。”胡斐问道:
“你贵姓?”那商人道:“小人姓张。这里的田地房产,暂时由小人替胡大爷经管。胡大爷
瞧着有什么不妥,只须吩咐便是。田地房屋的契据,都在这里,请胡大爷收管。”说着又呈
上许多文据。胡斐道:“你且收着。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我未必能受呢。”那
商人道:“胡大爷太谦了。敝上只说礼数太薄,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胡斐自幼闯荡江湖,
奇诡怪异之事,见闻颇不在少,但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这种事
却从没听见过。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决计不会武功,谈吐中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瞧来
他只是奉人之嘱,不见得便知内情。
酒饭已罢,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但见书房中四壁图书,几列楸枰,架陈瑶琴,甚
是雅致。一名书僮送上清茶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
程灵素笑道:“胡员外,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胡斐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但随即皱眉说道:“我瞧送礼之人定有歹意,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如此作法有什么用
意?”程灵素道:“会不会是苗人凤?”胡斐摇头道:“这人虽和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但
我瞧他光明磊落,实是一条好汉,不致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程灵素道:“你助他退
敌,他便送你一份厚礼,一来道谢,二来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美意。”胡斐道:
“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忘了父母大仇?不,不!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
程灵素伸了伸舌头,道:“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
两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到了
晚间,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
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更是匪夷所思。他睡到二更时分,轻轻推窗
跃出,窜到屋面,伏低身子一望,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于是展开轻身功夫,奔了过去。
足钩屋檐,一个“倒卷珠帘”,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那姓张的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正
自算帐,另一个老家人在旁相陪。那姓张的写几笔帐,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说的都是工薪
柴米等等琐事。胡斐听了半天,全无头绪,正要回身,忽听得东边屋面上一声轻响。他翻身
站直,手握刀柄,只见来的却是程灵素。她做个手势,胡斐纵身过去。程灵素悄声道:“我
前前后后都瞧过了,没半点蹊跷。你看到什么没有?”胡斐摇了摇头。两人分别回房,这一
晚各自提防,反复思量,都没睡得安稳。次晨起身,早有僮仆送上参汤燕窝,跟着便是面饺
点心,胡斐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胡斐心想:“有灵姑娘为伴,谈谈讲讲,倒也颇不寂
寞。在这里住着,说得上无忧无虑,快乐逍遥。”蓦地转念:“那姓凤的恶霸杀了锺阿四全
家,我不伸此冤,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想到此处,胸间热血沸腾,便向程灵素说道:
“咱们这就动身了吧?”程灵素也不问他要到何处,答道:“好,是该动身了。”
两人回进卧室,换了旧时衣服。胡斐对那姓张的商人道:“我们走了!”说了这一句,
拔步便走。那姓张的大是错愕,道:“这……这……怎么走得这般快?胡大……胡大爷,小
人去备路上使费,您请等一会。”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胡程二人早已远去。
二人跨开大步,向北而行,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一打听,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
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