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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李自成总是“流寇”,虽然名头极大,但打家劫舍,流窜掳掠,干的是强盗勾当,大家
心中一直也不大瞧得起。袁党众人离军之后,为了生计,有时也难免做几桩没本钱买卖,却
从来不公然自居盗贼。双方身分不同,议论良久难决。最后孙仲寿道:“咱们的事已给曹太
监知道,如不和李将军合盟以举大事,不但刺杀崇祯给袁督师报仇之事难以成功,只怕曹太
监还要派人到处截杀。咱们势孤力弱,难免一一遭了毒手。刘兄,咱们这样说定成不成?我
们山宗帮李将军打官兵,李将军事成之后,须得竭力灭了满洲鞑子。咱们话又说明在先,日
后李将军要做皇帝,我们山宗朋友却不赞成,须得由太祖皇帝的子孙姓朱的来做。”
刘芳亮道:“李将军只是给官府逼不过,这才造反,自己是决计不做皇帝的,这件事兄
弟拍胸担保。人家叫我们流寇,其实我们只是种田的庄稼汉,只求有口饭吃,头上这颗脑袋
保得牢,也就是了。我们东奔西逃,那是无可奈何。凭我们这样的料子,也做不来皇帝大
官。至于打建州鞑子嘛,李将军的心意跟各位一模一样,平时说起,李将军对鞑子实是恨到
骨头里去。”孙仲寿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袁党众人更无异言,于是结盟之议便成定
局。里面在商议结盟大计,殿上朱安国和倪浩拉着崔秋山的手,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朱安国道:“崔大哥,咱们虽是初会,可是一见如故,你别当我们是外人。”崔秋山
道:“两位大哥从前打鞑子、保江山,兄弟一向是很钦佩的。今日能见到山宗这许多英雄朋
友,兄弟实是高兴得很。”倪浩道:“我冒昧请问,崔大哥的师承是哪一位前辈英雄?”崔
秋山道:“兄弟的受业恩师,是山西大同府一声雷白野白老爷子。他老人家已去世多年
了。”朱安国和倪浩互望了一眼,均感疑惑。倪浩说道:“一声雷白老前辈的大名,我们是
久仰的了。不过有一句话崔大哥请勿见怪。白老前辈武功虽高,但似乎还不及崔大哥。”崔
秋山默然不语。朱安国道:“虽然青出于蓝,徒弟高过师父的事也是常见,但刚才我看崔大
哥打倒两个奸细的身法手法,却似另有真传。”崔秋山微一迟疑,道:“两位是好朋友,本
来不敢相瞒。我师父逝世之后,我机缘巧合,遇着一位世外高人。他老人家点拨了我一点武
艺,要我立誓不许说他名号,所以要请两位大哥原谅。”
倪朱两人见他说得诚恳,忙道:“崔大哥快别这么说,我们有一事相求,因此才大胆相
问。”崔秋山道:“两位有甚么事,便请直言。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朱安国道:
“崔大哥请等一等,我们去找两位朋友商量几句。”朱倪二人把那姓应和姓罗的拉在一边。
朱安国道:“这个崔兄弟武艺高强,咱们这里没一个及得上。听他说话,性格也甚是豪
爽。”倪浩道:“就是说到师承时有点吞吞吐吐。”于是把崔秋山的话复述了一遍。
那姓应的名叫应松,是袁崇焕帐下的谋士,当年宁远筑城,曾出了不少力量。姓罗的名
大千,是著名的炮手,宁远一战,他点燃红夷大炮,轰死清兵无数,因功升到参将。应松
道:“咱们不妨直言相求,瞧他怎么说?”朱安国道:“这事当先问过孙相公。”应松道:
“不错。”
转到后殿,见孙仲寿和刘芳亮正谈得十分投契,于是把孙仲寿请出来商量。这些武将所
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说到长枪硬弩,十荡十决,那是勇不可当,但武学中的拳脚
器械功夫,却均自知不及崔秋山。
孙仲寿道:“应师爷,这件事关系幼主的终身,你先探探那姓崔的口气。”应松点头答
应,与朱安国、倪浩、罗大千三人同去见崔秋山。应松道:“我们有一件事,只有崔大哥帮
这个忙,所以……”崔秋山见他们欲言又止,一副好生为难的神气,便道:“兄弟是粗人,
各位有甚么吩咐,只要兄弟做得到的,无不从命。”
应松道:“崔兄很爽快,那么我们直说了。袁督师被害之后,留下一位公子,那时还只
有七岁。我们跟昏君派来逮捕督师家属的锦衣卫打了一场,死了七个兄弟,才保全袁督师这
点骨血。”崔秋山嗯了一声。应松道:“这位幼主名叫袁承志,由我们四人教他识字练武。
他聪明得很,一教就会,这几年来,我们的本领差不多都已传授给他了。虽然他年纪小,功
夫还不到家,但再跟着我们,练下去进境一定不大。”崔秋山已明白他们的意思,说:“各
位要他跟我学武?”朱安国道:“刚才见崔大哥出手杀贼,武功胜过我们十倍,要是崔大哥
肯收这个徒弟,栽培他成材,袁督师在天之灵,定也感激不尽。”说罢四人都作下揖去。
崔秋山连忙还礼,沉吟道:“承各位瞧得起,兄弟本来不该推辞,不过兄弟现下是在李
将军军中,来去无定,有时跟官军接仗,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要袁公子跟我在队伍里,则
怕我没空教他,二则实在也太危险。”应松等均想这确是实情,心中好生失望。崔秋山忽
道:“有一人功夫胜我不知多少倍,如果他肯收袁公子,那真是袁公子的造化了。”忽又连
连摇头,自言自语:“不成,不成。”应松与朱安国忙问:“那是谁?”崔秋山道:“便是
我先前说的那位奇人。这位前辈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他教了我两个多月,兄弟只学到一点
儿皮毛。”朱安国大喜,问道:“这位奇人是谁?”崔秋山道:“他老人家脾气很是奇特,
虽然教我武艺,可是不肯让我叫他师父,也不准我向人泄露他姓名。求他老人家收袁公子为
徒,只怕无法办到。”倪浩问道:“这位奇人住在哪里?”崔秋山道:“他行踪无定,到甚
么地方,也从来不和我说。”应松等四人眼见此事无望,只得作罢。应松把袁承志叫了过
来,和崔秋山见面。崔秋山见他灵动活泼,面貌黝黑,全无半分富贵公子娇生惯养的情状,
很是喜欢。问他所学的武艺,袁承志答了,问道:“崔叔叔,你刚才抓住那两个奸细,使得
甚么功夫?”崔秋山道:“那叫做伏虎掌法。”袁承志道:“这样快,我看都看不清楚。”
崔秋山笑道:“你想不想学?”袁承志一听这话,忙道:“崔叔叔,请你教我。”崔秋山向
应松笑道:“我跟刘将军说,在这里耽几天,就把这路掌法传给他吧!”袁承志和应朱倪三
人俱各大喜,连声称谢。次日一早,孙仲寿和张朝唐、杨鹏举等三人告别,说道:“咱们相
逢一场,总算有缘。这里的事只要泄漏半句,后果如何,也不必兄弟多说。”张杨两人喏喏
连声。孙仲寿每人赠了五十两银子的盘费,还派了两位兄弟送下山去。张朝唐和杨鹏举径赴
广州,途中更无他故,杨鹏举遭此挫折,心灰意懒,知道江湖上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自己
凭这点微末功夫,居然能挨到今日,算得是侥幸之极,此番若非袁承志这小小孩童一言相
救,已变成没眼睛的废人,想想暗自心惊,当即向镖局辞了工,便欲回家务农。张朝唐感他
救命之恩,见他心情郁郁,便邀他同去浡泥国游览散心。杨鹏举眼见左右无事,自己又无家
累,当即答允。三人在广州雇了海舶,前往浡泥。杨鹏举住了月余,见当地太平安乐,真如
世外桃源一般,竟然不兴归意,便在张朝唐之父张信的那督府中担任了一个小小职司。每日
当差一两个时辰,余下来便是喝酒赌钱,甚是逍遥快乐。刘芳亮和孙仲寿等说妥结盟之事,
众人在袁崇焕神像前立下重誓,决不相负。刘芳亮正要和袁党着意结纳,听说崔秋山要教袁
承志武艺,甚是欢喜,当下和田见秀先下山去。袁党各路好汉,有的去投李自成;有的各归
故乡,筹备举事;也有的言明不愿造反作乱,只是决不泄露机密,也不和众兄弟作对为敌。
人各有志,旁人也不勉强。孙仲寿、朱安国、倪浩、应松等留在山上,详商袁承志日后的出
处。袁承志自崔秋山答应教他伏虎掌后,欢喜得一夜没睡好觉。翌日大家忙着结盟,没功夫
理会这事。下午众人纷纷下山,临行时每人都和幼主作别,又忙碌了半天。到得晚上,孙仲
寿和应松命人点了红烛,设了交椅,请崔秋山坐在上面,要袁承志行拜师之礼。崔秋山道:
“袁家小兄弟我一见就很喜欢,他爱我这套伏虎掌,我就破费几天功夫,传授一个大概。但
他能不能在这几天之内学会,学了之后能不能用,可得瞧他的悟性和以后的练习了。这只是
朋友之间的切磋,师徒的名份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应松道:“只要教得一招两式,就是
终身为师。崔大哥何必太谦?”崔秋山一定不肯,大家也只得罢了。
众人知道武林中的规矩,传艺时别人不便旁观,道了劳后,便告辞出来。
崔秋山等众人出去,正色说道:“承志,这套伏虎掌法,是一位前辈高人传给我的。我
不能尽数领会其中的精奥,功夫也着实还差得远,但在江湖上对付寻常敌人,也已足够。他
老人家传授这套掌法之时,曾叫我立誓,学会之后,决不能用来欺压良善,伤害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