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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旁边的朝奉说了一声,命他快去呼唤护院武师来打发这疯子,一面向胡斐客客气气地道:
“典当的行规,活东西是不能当的,请尊驾原谅。”胡斐道:“好,活狗你们不收,那我便
当死狗。”六名家丁大惊,一齐叫道:“俞师爷,你快收下来,救命要紧。”但典当的朝奉
做事何等精明把细,岂肯随随便便的送六千两银子出去,只是陪笑道:“你老请坐啊,用杯
茶不用?”胡斐道:“先把活狗弄成死狗,再喝你的茶。”四下一瞧,心下已有了计较,两
步走到大门旁,抓住门缘向上一托,已将一扇黑漆大门抬了下来。那俞朝奉见事情越加不
对,叫道:“喂,喂,你这位客人干什么啊?”胡斐不去理他,左一腿,右一腿,将六名家
丁踢倒在地,横转门板,压在六人身上。俞朝奉叫道:“唉,不要胡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
方?这典当是谁的产业?”胡斐心想:“瞧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儿,佛山镇上定有不少穷人
吃过你的苦头。”走到柜台之前,夹手一把抓住他的辫子,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揪将出来,也
压在门板之下,接着走到门口,抱起门边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板。这
石鼓何止五百斤重,这一摔上去,门板下七人齐声惨呼,有的更是痛得屎尿齐流。门外闲人
与柜台内的众朝奉也是同声惊叫起来。胡斐又抱起另一只石鼓,叫道:“恶狗还没死,得再
加一个石鼓!”说着将那石鼓往空中一抛,眼看又要往门板上落去,但听得众人齐声大叫,
他双手环抱,倏地将石鼓抱住,又压在门板之上。这时门板上已压了一千余斤,虽由七人分
担,但人人已压得筋骨欲断。俞朝奉大叫道:“好汉爷饶命!快取银子出来!”胡斐道:
“什么?你还要我取银子出来?”俞朝奉身子瘦弱,早已给压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
“不……不……我是叫当里取银子出来……”
典当里众朝奉见情势险恶,只得将一封封银子捧了出来,一百两一封,共是六十封,胡
斐将银子都堆在门板之上,说道:“六条恶狗当六千两,还有一个朝奉呢?难道堂堂英雄典
当的一位大朝奉,还不及一条恶犬吗?至少得当三千两。”这六千两银子,足足有三百七十
余斤,又压在门板上,下面七人更是抵受不住。正乱间,忽然门外有人叫道:“哪一个杂种
吃了豹子胆,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人群往两旁一分,闯进来两条汉子。两人一般的高大
魁伟,黑衣黑裤,密排白色扣子,武师打扮。胡斐身形一晃,窜到两人背后,一手一个,已
抓住了两人后颈。那两人正是英雄典当的护院,闲着无事,却在赌场赌博,听得当铺中有人
混闹,这才匆匆赶回,哪知还没瞧清楚对手的身形面目,已被他抓住要害,提了起来。
胡斐双手一抖,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另一个手中却掉下两粒骰子。胡斐笑道:
“好啊,原来是两个赌鬼!”将两人头对头一撞,腾腾两声,将两人摔在门板之上。这两个
护院武师武功虽然平平,身子的重量却是足斤加三。门板上又加了四百来斤,只压得下面七
人想呻吟一句也是有声无气。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人命,忙命伙计又捧出三千两银子来,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陪
笑说好话,心下纳闷:“怎地凤老爷不亲来料理?”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到典当中来当
人,用意本是要激凤天南出来。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之后,行事极为谨慎,心想
这凤天南既然号称“南霸天”,家中的布置只怕比商家堡更为厉害,常言道:“强龙不斗地
头蛇。”若是上门去与他为难,只怕中了他的毒计,是以先闹酒楼,再闹当铺,哪知凤天南
始终不露面,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见又有三千两银子搬到,头一摆,道:“一齐放在门板
上。”众伙计明知一放上去,又是加上一百八九十斤,但不敢违拗,只得一包包轻轻地放了
上去。胡斐叫道:“你们这典当是皇帝老子开的么?怎样做事这等横法?”大掌柜陪笑道:
“不敢,不敢。好汉爷还有什么吩咐?”胡斐道:“当东西的没当票么?”那大掌柜心想这
六个家丁皮粗肉厚,压一会儿还不怎样,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命呜呼,一叠连声地叫
道:“快写当票。”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见大掌柜催得紧,只得提笔写道:“今押到凤府家丁六名,
俞朝奉一名,皮破肉烂,手足残缺,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整。年息二分,凭票取赎。虫蚁鼠
咬,兵火损失,各安天命,不得争论。三年为期,不赎断当。”原来天下当铺的规矩,就算
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他也要写上“残缺破烂”的字样,以免赎当时有所争执。当铺当活
人,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那朝奉写得惯了,也给加上“皮破肉烂,手足残缺”八字评语。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胡斐一笑收下,提起两名武师,喝道:“将石鼓取下
来。”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眼花,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够力气,只得二人合力,一个个的
抬了下来。胡斐道:“好,咱们到赌场去逛逛。你两条大汉,抬着本钱跟我来。”两名武师
给他治得服服帖帖,一前一后抬着门板,端了九千两纹银,跟在胡斐后面。看热闹的闲人见
他赤手空拳,斗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无不兴高采烈,但怕凤老爷见怪,却不敢走近
和他说话,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更是人人精神百倍,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大门上写着“英雄会馆”四个大字。胡斐大
踏步走进门去,只见大殿上围着黑压压一堆人,正在掷骰子押大小。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穿着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敞开胸膛,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
毛,见到胡斐进来,后面跟着两名武师,抬着一块大门板,放着近百封银子,心里一怔,叫
道:“蛇皮张,你做什么?”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道:“这位好汉爷要来玩一手。”那
宝官听蛇皮张说得恭敬,素知凤老爷交游广阔,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
友,心想:“好哇,你是抬了银子给我们场里送来啦。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开赌场的岂怕
财主爷?再抬了两门板来也不嫌多。”咧嘴一笑,说道:“这位朋友贵姓?请坐请坐。”
胡斐大剌剌的坐了下来,说道:“我姓拔,名字叫作凤毛。”那宝官一愣,心道:
“啊,你是存心来跟我们过不去了。”拿起骰盅一摇,放下来合在桌上,四周数十名赌客纷
纷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胡斐有意要延挨时刻,等那凤天南亲自出来,好与他相斗,当下笑嘻嘻的坐着,并不下
注。只见宝官揭开盅来,三枚骰子共是十一点,买“大”的赌客纷纷欢呼,买小的却是垂头
丧气。那宝官连开三次,都是“大”。
胡斐心想:“十赌九骗,这凤天南既然如此横法,所开的赌场鬼花样必多,待我查出弊
端,大闹他一场。”当下注目看那骰盅,又倾听骰子落下的声音,要查究骰中是否灌铅,听
了片刻,觉得骰子倒无花巧。他练过暗器听风术,耳音极精,纵在黑暗之中,若有暗器来
袭,一听声音,立知暗器来势方位,是何种类,手劲如何。如赵半山这等大行家,当日在商
家堡中一听到身后暗器射到,即猜到对方是嵩山少林寺不疑大师的弟子,暗器听风之术,一
精至斯。胡斐的耳音较之赵半山虽然尚有不及,但听了一阵,竟已听出三枚骰子向天的是什
么点数。要知骰子共有六面,每面点数不同,一点的一面与六点的一面落下之时,声音略有
差别,虽然所差微细之极,但在内力精深、暗器功夫极佳之人听来,自能分辨。胡斐又让他
开了几盅,试得无误,笑道:“宝官,限注么?”那宝官大声道:“广东通省都知,南霸天
的赌场决不限注,否则还能叫英雄会馆么?”胡斐微微一笑,伸出大拇指一翘,道:“是
啊,若是限注,岂不成了狗熊会馆?”听他骰子落定,乃是十六点,回头叫道:“蛇皮张,
押一千两‘大’。”那宝官虽在赌场中混了数十年,但骰子到底开大开小,也是要到揭盅才
知,见他一押便是一千两,不由得一怔,揭开盅来,只见三枚骰子两枚六点,一枚四点,不
由得脸都白了,当下由下手赔了一千两。接下去摇骰时声音错落,胡斐听不明白,袖手不
下,开出来是个八点小。跟着他押了二千两“小”,盅子揭起,果然是四点“小”。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场中已赔了一万一千两。那宝官满手是汗,举起骰盅猛摇。胡斐听
得明白。盅中正是十四点,说道:“蛇皮张,把二万两都给押上‘大’!”两名武师将门板
上的银子一封封的尽往桌上送。宝官掀起骰盅一边,眼角一张,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点。他
手脚也真利落,小指在盅边轻轻一推,盅边在骰子上一碰,一枚六点的骰子翻了一转,十四
点变成九点,那是“小”了。这一记手法,若不是数十年苦功,也真不能练成,比之于武
功,可算得是厉害之极的绝招。那宝官见他浑然不觉,心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