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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面对战,自然见不到。
』胡一刀沈吟不语。
夫人道:『你跟他连战四天,我细细瞧他的剑路,果然门户严密,没分毫破绽。
我看得又惊又怕,心想长此下去,你总有个疏神失手的时候,而他却始终立于不败之
地。
但到今日下午,我才瞧出了他的毛病。
他的剑法之中,你说那几招最厉害?』胡一刀道:『厉害招数很多,好比洗剑怀中抱
月、迎门腿反劈华山、提撩剑白鹤舒翅、冲天掌苏秦背剑……』夫人道:『毛病就是出在提
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上。
』胡一刀道:『这一招以攻为守,刚中有柔,狠辣得紧啊。
』夫人道:『大哥,你用穿手藏刀、进步连环刀、缠身摘心刀这些招式时,他有时会用
提撩剑白鹤舒翅反击。
但他在出这一招之前,背心必定微微一耸,似乎有点儿怕养。
』”“胡一刀奇道:『当真如此?』夫人道:『今日他前后使了两次,每次背心必耸。
明日比武之时,我见到他背心一耸,立即咳嗽,那时你制敌机先,不待他这一招使出,
抢先用八方藏刀式强攻,他非撤剑认输不可。
』胡一刀大喜,连叫:『妙计!』我听了两人说话,本该去通知金面佛,叫他提防,但
一摸到脸上疼处,心想他击我这一拳,使了如此重手,输了也是活该”。
“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我脸上的肿稍稍退了些,又站在旁边观战。
这天上午夫人没有咳嗽,想是金面佛没使这招。
中午吃饭之时,夫人给丈夫斟酒,连使几个眼色,我在旁瞧得清楚,知是叫他诱逼金面
佛使出此招,以便乘机取胜。
胡一刀摇摇头,似乎心中不忍。
夫人指指孩子,将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孩子大哭起来。
我明白她的用意,那是说你如比武失手,孩子没了父亲,那可终身受苦了。
胡一刀听到孩子啼哭,缓缓点了点头”。
“午后两人交手,拆了数十招。
胡一刀猛砍几刀,只听得夫人咳嗽一声,胡一刀眉头微皱,不进反退,金面佛果然使了
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
这一招我本来不识,但昨晚胡一刀与夫人研商定计之时,曾见夫人连使几次。
我心想:『夫人的眼光好厉害。
』若是胡一刀依她之计行事,此时已经胜了,但他竟临时缩手,不是他起了惺惺相惜之
意不忍伤害金面佛,那便是觉得有人在旁相助,胜之不武。
我忽然想起胡一刀曾嘱咐夫人,将来孩子长大,要告诉他一句话,较他心肠狠些硬些,
看来胡一刀面貌虽然凶恶,心肠却软,事到临头,居然下不了手”。
“夫人在孩子手臂上用力一捏,孩子大哭起来。
刀剑叮当相交声中,杂著孩子的哭声,忽听得嘿的一响,夫人又是一声轻咳。
胡一刀踏上一步,八方藏刀式,刀光闪闪,登时把金面佛的剑路尽数封住”。
“眼见得金面佛无法抵挡,他那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使得出半招。
按那剑法,他右手一剑斜刺,左手上扬,就与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但胡一刀抢了先
著,金面佛双手刚要展开,被他左右连环两刀,金面佛这对臂膀,岂非自行送到刀上去给他
砍了下来?”“岂知金面佛的武功,当真是出神入化,就在这危急之间,他双臂一曲,剑尖
斗然刺向自己胸口。
胡一刀大吃一惊,只道他比武输了,还剑自杀,忙叫道:『苗兄,不可!』”“殊不知
金面佛的剑尖在第一日比武之时就已用手指拗断了的,剑尖本身是钝头,他再胸口一运气,
那剑刺在身上,竟然反弹出来。
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二来胡一刀一心劝他不可自杀,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但见
长剑一弹,剑柄蹦将出来,正好点在胡一刀胸口的『神藏穴』上”。
“这『神藏穴』是人身大穴,一被剑尖点中,胡一刀登时软倒。
金面佛伸手扶住,叫道:『得罪!』胡一刀笑道:『苗兄剑法,鬼神莫测,佩服佩服。
』金面佛道:『若非胡兄好意关心,此招何能得手?』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乾了三碗烧
酒。
胡一刀哈哈一笑,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咽喉中喷出鲜血,伏桌而死”。
“我惊得呆了,看夫人时,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只道:『苗大侠,请你稍待,我再喂
一次奶,让孩子吃得饱饱的。
』走进房去,过了一顿饭时分,重又出来,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笑道:『他吃饱了睡
著啦。
』将孩子交给金面佛,道:『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
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
了。
』说著向金面佛福了几福,拿过胡一刀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
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夫人拉著胡一刀的手,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丈夫身上,就
此不动了。我不忍再看,回过头来,见苗大侠臂中抱著孩子睡得正沉,小脸儿上似乎还露著
一丝微笑”。
雪山飞狐 第五章
宝树说完这故事,大厅中静寂无声。
群豪虽然都是心肠刚硬之人,但听了胡一刀夫妇慷慨就死了事迹,不由得均感恻然。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宝树大师,怎么我听到的故事,却跟你说的有点sp不同
呢?”众人一齐转过头来,见说话的是苗若兰。
大家凝神倾听宝树述说,都没留心她何时又回到了厅上。
宝树道:“年代久远,只怕有些地方是老衲记错了。
却不知令尊是怎么说?”苗若兰道:“这件事爹爹曾原原本本对我说过。
起先的事,也跟大师说的一样,只是胡一刀伯伯和胡伯母逝世的情景,却与大师所说大
不相同”。
宝树脸色微变,“嗯”了一声,却不追问。
田青文道:“苗姑娘,令尊怎么说?”苗若兰从身边一只锦缎盒子中取出一根淡灰色线
香,燃著了插入香炉。
众人随即闻到一缕幽幽清香。
苗若兰脸上神色庄严肃穆,说道:“我从小见爹爹每到冬天,总是显得郁郁不乐,不论
我怎么逗他欢喜,都难得引他发笑。
每年快过年的时候,爹爹总要在一间小室里供两个神位,一个写:『义兄胡公一刀大侠
之灵位』,另一个写:『义嫂胡夫人之灵位』,灵位旁边还放了一柄单刀,这把刀生满了铁
锈,也没甚么特异。
爹爹叫厨子做了满桌菜,倒十几碗酒,从十二月廿二起,一连五天,他每晚在灵位边喝
这十几碗酒,喝到后来,常常痛哭一场”。
“起初我问爹爹,灵位上那位胡伯伯是谁,爹爹总是摇头。
有一年爹爹说我年纪大了,能懂事啦,于是把他跟胡伯伯比武的故事说给我听。
比武的经过,宝树大师说得很详细了”。
“爹爹跟胡伯伯一连比了四天,两人越打是越投契,谁也不愿伤了对方。
到第五天上,胡伯母瞧出爹爹背后的破绽,一声咳嗽,胡伯伯立使八方藏刀式,将我爹
爹制住。
宝树大师说我爹爹忽使怪招,胜了胡伯伯。
但爹爹说的却不是这样。
当时胡伯伯抢了先著,爹爹只好束手待毙,无法还手。
胡伯伯突然向后跃开,说道:『苗兄,我有一事不解。
』爹爹说道:『是我输了。
你要问甚么事?』”“胡伯伯道:『你这剑法反覆数千招,绝无半点破绽,为什么在使
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之前,背上却要微微一耸,以致被内人看破?』爹爹叹道:『先父教
我剑法之时,督率极严。
当我十一岁那年,先父正教到这一招,背上忽有蚤子咬我,奇养难当。
我不敢伸手搔养,只好耸动背脊,想把蚤子赶开,但越耸越养,难过之极。
先父看到我的怪样,说我学剑不用心,狠狠打了我一顿。
这件事我深印脑海,自此以后,每当使到这一招,我背上虽然不养,却也习惯成自然,
总是耸上一耸。
尊夫人当真好眼力。
』胡伯伯笑道:『我有内人相助,不能算赢了!接住了。
』说著将手中单刀抛给爹爹”。
“爹爹接了单刀,不明他的用意。
胡伯伯从爹爹手里取过长剑,说道:『经过这四天的切磋,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于
胸。
这样吧,我使苗家剑法,你使胡家刀法,咱俩再决胜负。
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损了威名。
』”“我爹爹一听此言,已知他的心意。
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是百馀年前祖宗积下来的。
我爹爹跟胡伯伯以前从没会过面,本身并无仇怨。
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我祖父和田归农叔叔的父亲突然同时不知所踪,连尸骨也不得还
乡,都是胡一刀下的毒手,我爹爹却是将信将疑,素闻胡伯伯行侠仗义,所作所为很令人佩
服,似乎不致于暗算害人,只是几番要和他相见,始终不能如愿。
田叔叔、范帮主曾邀爹爹同去辽东寻仇,我爹爹跟范帮主是交情很深的,可是一向不大
瞧得起田叔叔的为人。
啊哟,田姐姐,对不起,您别见怪,这是我爹爹说的,他说他宁可自行其是,不愿跟田
叔叔联手。
这次听得胡伯伯来到中原,这才受范田两家之邀,到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