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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
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
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
的一声,掉在地下。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
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
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
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
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
“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
得以一开眼界。”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
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
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
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
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
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
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
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
声音。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
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
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
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
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
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
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
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
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
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
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
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
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
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
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
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
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
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
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
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
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
《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
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
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
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
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
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
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
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
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
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
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
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
“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
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
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
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
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
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
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
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
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
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
“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
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
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
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
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
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
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
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
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发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
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
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
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
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
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
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
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
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