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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倾听。青青听何红药提到了袁承志的师父,也更留上了神,只听她接着道:“我问他穆
人清是甚么人,他说那是天下拳剑无双的一位高人侠士。他虽从未见过,但素知这人正直仗
义,若是见到他如此受人折磨,定会出手相救。他说温氏五老的五行阵法厉害,又有崆峒派
道人相助,除了这姓穆的,别人也打他们不退。他叫我快去华山,向穆大侠哭诉相求。我答
允了,心中打定主意,要是穆大侠袖手不理,我就在他面前横剑自刎,宁可自己死了,也总
要救他出来。敌人转眼便回,不能跟他多说话,我抱住了他,想亲亲他的脸便走了。哪知一
挨近身,忽然闻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气,伸手到他衣内一摸,掏出来一只绣得很精致的香荷
包,里面放着一束女人的头发,一枚小小的金钗,我气得全身颤抖,问他是谁给的。他不肯
说。我说要是不说,我就不去求穆大侠。他闭嘴不理,神气很是高傲。你瞧,你瞧,这小子
的神气,就跟他老子当年一模一样。”她说到这里,声音忽转惨厉,一手指着青青,停了一
阵,又道:“我还想逼他,看守他的人却回来了。我实在气苦之极。我为他受了这般苦楚,
他却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等那一伙人上了华山,我也不去找甚么穆大侠,暗中给看
守他的人下毒,心想就算连那负心汉一起毒死,也不理会了,终于弄死了两个道士。那几个
姓温的全没想到暗里有人算计,一疏神,我就将他救了出来,连金蛇剑、金蛇锥都一起盗到
了手。我将他藏在一个山洞里。温家几兄弟遍找不见,互相疑心,自伙儿吵了一阵,再大举
搜山。这可就得罪了穆大侠。他暗中施展绝技,将他们都吓下了华山,自己跟着也下山去
了。“这天晚上,我要那负心汉说出他情人的姓名来。他知道一经吐露,我定会去害死他的
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赶去保护,因此始终闭口不答。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每天早
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荆狠狠鞭他一顿……”青青叫了起来:“你这恶婆娘,这般折磨我
爹爹!”何红药冷笑道:“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厉害,他笑得越响。他说倒也不因为
我的脸给蛇咬坏了,这才不爱我。他从来就没真心喜欢我过,毒龙洞中的事,在他不过逢场
作戏,他生平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儿里的,只是他未婚妻一个。他说他未
婚妻又美貌又温柔,又天真,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
就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一块完整皮肉了,还是笑着夸个不停。“到第三
天上,我们两人都饿得没力气了。我出去采果子吃,回来时他却守在洞口,说道只要我踏进
洞门一步,就是一剑。他虽失了武功,但有金蛇宝剑在手,我也不敢进去。我对他说,只要
他说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饶了他对我的负心薄幸,他虽是个废人,我还是会好好的服
侍他一生。他哈哈大笑,说他爱那女子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好吧,我们两人就这么耗着。我
有东西吃,他却挨饿硬挺。”何铁手黯然道:“姑姑,你就这样弄死了他?”何红药道:
“哼,才没这么容易让他死呢。过了几天,他饿得全身脱力,我走进洞去,将他双足打折
了。”
青青惊叫一声,跳起来要打,却被何铁手伸手轻轻按住了肩头,动弹不得。何铁手劝
道:“别生气,听姑姑说完吧。”何红药道:“这华山绝顶险峻异常,他双足坏了之后,必
定不能下去,我就下山去打听他情人的讯息。我要抓住这贱人,把她的脸弄得比我还要丑,
然后带去给他瞧瞧,看他还能不能再夸她赞她。“我寻访了半年多,没得到一点讯息,担心
那姓穆的回山撞见了他,那可要糟。那天我见那姓穆的暗中显功,驱逐石梁派的人,本领真
是深不可测,要是那负心贼求他相助,我再上华山,可就讨不了便宜。待得我回到华山,哪
知他已不知去向。我在山顶到处找遍了,没一点踪迹,不知是那姓穆的救了他呢,还是去了
别的地方。十多年来,江湖上不再听到他的信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这没良心的坏蛋
是死是活。”袁承志听她满腔怨毒的说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金蛇郎君所以自行封闭在这
山洞之中,定是知道冤家魔头必会重来,他武功全失,无法抵敌,想到负人不义,又耻于向
人求救,于是入洞自杀。
忽听得何红药厉声对青青道:“哼,原来他还留下了你这孽种。你妈妈呢?她姓甚么?
叫甚么?住在哪里?你不说出来,我先剜去你的眼睛。”
青青笑道:“哈哈,你凶,你凶!我爹爹说得不错,我妈妈比你好一百倍也不止,好一
千倍,一万倍……”何红药怒不可遏,双手一探,十爪向青青脸上抓来。
青青急往被里一缩,将被子蒙住了头。何铁手忙伸手挡住何红药。何红药怒道:“你要
他说出他父母的所在,我就饶了他。”何铁手道:“姑姑,咱们有大事在身,你却总是为了
私怨,到处招惹。仙都派的事,不也是你搞的么?”
何红药道:“哼,那黄木贼道跟人瞎吹,说他认得金蛇郎君,偏巧让我听见了,当然要
逼问他那负心贼的下落。”何铁手道:“你关了黄木这些年,给他上了这许多毒刑,他始终
不说,多半是真的不知。多结仇家也是无用。”袁承志和焦宛儿暗暗点头,心想仙都派跟五
毒教的梁子原来由此而结,那么黄木道人并没有死,只不过给他们扣住了。何红药叫道:
“那姓袁的小子拿着咱们的金蛇剑,又用金蛇锥打咱们的狗子,那地图想必也落入了他手
里。你身为教主,怎地不想法子?”何铁手道:“好啦,我知道了。姑姑,你出去休息一会
儿吧。”何红药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我一切全跟你说了。用不用我的计策,给不给我出
气。全凭你吧!”何铁手笑了笑,并不答话。何红药道:“你出来,我还有话跟你说。”何
铁手道:“在这里说也一样。”何红药道:“不,咱们出去。”袁承志见两人走出房去,步
声渐远,忙钻了出来,低声道:“青弟,咱们走吧。”青青怒目望着焦宛儿,见她头发蓬
松,脸上又沾了不少灰尘,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躲着干甚么?”焦宛儿一呆,双颊飞
红,说不出话来。袁承志道:“快起身。她们不安好心,要想法儿害你呀。”青青道:“害
死了最好,我不走。”袁承志急道:“有甚么事,回去慢慢儿再说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瞎
捣乱。”青青怒道:“我偏偏要捣乱。”袁承志心想这人不可理喻,情势已急,稍再耽搁,
不是无法脱身,便是皇帝身边发生大事,忙道:“青弟,你怎么啦?”一面说,一面伸手去
拉她。
青青一瞥眼间,见到焦宛儿忸怩腼腆的神色,想像适才她和袁承志在床底下躲了这么
久,不知是如何亲热,又想自己不在袁承志身边之时,两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越想越
恼,左手握住他手,右手狠狠抓了一把。袁承志全没提防,手背上登时给抓出四条血痕,忙
挣脱了手,愕然道:“你胡闹甚么?”青青道:“我就是要胡闹!”说着把棉被在头上一
兜。袁承志又气又急,只是跺脚。
焦宛儿急道:“袁相公,你守着夏姑娘,我出去一下就回来。”袁承志奇道:“这时候
你又去哪里?”焦宛儿不答,推开窗户,跃了出去。袁承志坐在床边,隔被轻推青青的身
子。青青翻了个身,脸孔朝里。这一来,可真把他闹得无法可施,又不敢走开,只怕何铁手
她们回来下蛊放毒。正待好言相劝,突然门口脚步声响,他纵身上梁,横卧在屋顶梁上。只
见何铁手重又进来,关上门闩,慢慢走到床边。
袁承志扣住两枚金蛇锥。只要她有加害之意,立即发锥救人。何铁手凝望着青青的背
影,低声道:“夏相公,我有句话要跟你说。”青青回过头来。
何铁手道:“我姑姑对你爹爹如此一往情深,你说她是下贱之人么?”青青万万想不到
她问的是这一句话,呆了一呆,道:“一往情深,怎么会是下贱?”提高了声音道:“负心
薄幸,那才下贱。”何铁手不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袁承志听的,心中大喜,登时容光焕发,
轻声说道:“你爹爹跟我姑姑无缘,那也怪他不得。他宁死也不肯说出你妈妈的所在,拚着
性命来保护她,实是情深义重。”青青道:“可惜世上像我爹爹那样的人很少。”何铁手
道:“要是有这样的人,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护你,你又怎样?”青青道:“我可
没这般福气。”何铁手道:“我从前不懂,姑姑为甚么会如此情痴,见了一个男子就这般颠
倒……我……我……好吧,我不要你甚么,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掉头便走出门
去。青青坐在床上怔怔发呆,不明白她是甚么意思。袁承志飘然下地,笑道:“傻姑娘,她
爱上你啦。”青青道:“甚么?”袁承志笑道:“她当你是男人呢。”青青回想何铁手这几
日对自己的神情说话,果然是含情脉脉的模样。原来她一见倾心,神智胡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