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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复杂世界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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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妹妹的深层次缘由他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无法对当时还年幼的儿子女儿说明。
6
该怎么解释?没办法解释。难道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其实一度是个混蛋吗?
阿宏曾经历过一个糟糕的青春期,混蛋得要命。
他所秉承的教育理念,其实是以己为鉴。
阿宏把自己青春时的影子投射到圣谚身上,一切都反过来。他把自己曾做过的错事反过来影响圣谚,期待映照出一个不走弯路的圣谚。
阿宏小时候家境不好,除却和一户邻居大伯家交好,常被其他邻居调侃数落,各种瞧不起。
爷爷奶奶年轻时就吃全斋,一辈子特别善良,阿宏是家中第一位男丁,所以不论做错什么,爷爷奶奶总是以原谅来替代责骂,对人对己都秉持忍耐。
这样的家庭易受欺负,阿宏从小没少受欺负。邻居大伯教他要有志气,寒门出才俊,他不以为然,从小的志向就是要混社会做坏人。
他厌学,架打得凶,从小到大混兄弟,坏得无可救药。
阿宏书包里的课本永远是新的,铅笔盒里没笔,全是香烟。
同学们最担心的事就是中午吃盒饭时阿宏的巡视,他总是拿鸡蛋跟同学换鸡腿,硬换,不换就抢,土匪一个。
初中二年级时,阿宏做了一件当时轰动全校的事,阿宏被学校的训导主任、班级导师、警察扭送回家。
路途中阿宏身上只裹着一床被单,其他啥也没有,进家后爷爷奶奶都傻了!
原来阿宏有一个多月没去上课,理由是生病,导师也不知道病得有多严重,于是来家访,爷爷奶奶这才知道这小子旷课一个月了。老师在班上从一位同学那里得知阿宏的行踪,貌似躲在一个女学姐家。
因为涉及进入民宅,于是委请警察陪同,警察破门而入时,阿宏与一女孩在屋内正忙着,一丝不挂……阿宏被裹上被单,游街回家。
家人已威慑不了他,邻居大伯出马训诫。他裹着被单冷笑,就一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十四岁,胆大包天,坏透了。
他还偷钱。
大姐年长阿宏四岁,在学校是班长也是总务股长,代管班费。姐姐书包里总有一个小钱包,放得特别明显,她刻意放的,为了方便阿宏偷,阿宏偷走的班费,她自己想办法弥补。
姐姐用心良苦,希望阿宏只偷自己的,别偷到外面去。
阿宏不成器,越偷瘾越大,直到有一天奶奶发现钱少了,是阿宏偷的。
姐姐斥责阿宏,泪珠整串滚落,十几岁的女孩子,伤透了心。
阿宏转过学,原因特别扯,考试成绩太差老师拿藤条打,他从老师的手上抢走藤条,满学校追着老师抽,抽得老师边跑边哭。
事儿闹大了,没有学校愿意让他就读,邻居大伯动用人脉出手相助,勉强接收他的学校让他签合约,第一条内容就是不准打老师。
他不想在学校混了,觉得没意思,扭身混到了街面上,抽烟、泡妞、混兄弟,随身带扁钻,磨得锃光雪亮,什么架都敢打,他手黑得很,扁钻专插人屁股。
街上遇到邻居大伯,他叼着烟打招呼,大伯扭过脸去,不想和他说话。
勉强上到高中,他跑去承包舞厅,为了挣钱和泡妞。
舞厅一天收入四五千新台币,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却不够挥霍。他那时手下已经有了一帮小弟,开销大,人人都吸食大麻。
地下舞厅的环境鱼龙混杂,阿宏接触的人五湖四海,磨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他不甘心只挣小钱,开始贩枪。
一把左轮手枪进价十万新台币,倒手就能再挣上十万,上家老大需要交人充数,他被警察钓鱼,锒铛入狱。
出了这样一个逆子,家人绝望了。家人不明白,吃斋念佛怎么换来这么个结果?阿宏阿宏,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家贫,砸锅卖铁也救不了他。
任他去吧,只当是没生过这个孩子。
贩枪是重罪,势必重判,阿宏的人生毁了,这几成定局。
但没承想,几天后阿宏被捞出来了。
邻居大伯当时是“国大代表”,有些能力,他念在从小看着阿宏长大,于心不忍,故而自掏腰包上下打点,花了近百万捞出阿宏来。
阿宏被直接送进兵营里避风头,他岁数到了,该服兵役了。
家里没人去探望他,这个混世魔王既然命数未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大伯也不接他的电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众人皆已仁至义尽了。
那笔钱他没机会还,他当兵的第二年,邻居大伯死了。
邻居大伯临终前专门召回阿宏:钱不要还了……我要死了,以后没人再帮你了……别再犯错了,乖一点吧。
邻居大伯挥挥手:你走吧。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人失望的孩子了。
一瞬间,阿宏懂事了,他跪到床前,痛哭流涕,悔恨翻天覆地席卷而来。
磕头如捣蒜,他泣声嘶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泪流满面地问:晚了吗?晚不晚?我现在知道错了晚不晚……
他从小坏到大,临近成年时才知错了。
不停地磕头,不停地问,问自己、问旁人,无人应声,没人回答他。
有人把门打开,示意他离开。
7
叛逆的青春好似一本必须完成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方能升入下一学期。每一个叛逆的孩子都一样——不论需要浪费多么漫长的时间用来彷徨,终归可以遇到几个瞬间用来成长。
浪子回头,阿宏决心不再走偏门。
他想挣钱,想挣大笔大笔的钱养活家人弥补家人,他想赎罪。
退伍时二十岁,阿宏独自一人走在忠孝东路四段,边走边思考,走着走着,发现了满地的钱。
台湾的经济正在起飞,整条忠孝东路却全是破旧的老房子,台湾的房子产权私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将来一定会改造——光这一条街的外墙改造,工程量就大得惊人,同样也有利可图得惊人。
于是,阿宏二十岁时入行建筑业,梦想着靠改造台北的老街挣大钱。
这番雄心壮志持续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结果他妈的忠孝东路过了二十多年也没改造过,当年多破现在还多破。
改变不了忠孝东路,却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自己。
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来过日子,二十一岁结婚,为了让家人安心;二十二岁生子,为了让老婆安心;二十三岁代理建筑材料,逼着自己创业;二十四岁领着整团的客户隔山跨海去欧洲考察,一个人跑前跑后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弥补往昔造下的孽,却依旧在无数个午夜无法入眠。
悔恨历久弥新,硌着他,针灸着他。当初怎么会那么无知那么混蛋,怎么会伤过那么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来过该多好,若能从一开始就当个好孩子那该多好。
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安眠药最初吃一片,后来是一板,一吃就是许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这成了他的信念和动力。
圣谚满五岁时,阿宏二十七岁,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峡对岸。
深圳、珠海、武汉、上海、北京、长春、大连、西安、苏州、昆山……为富士康盖过厂房,给华硕电子搞过土建。当年大陆对外只开放了两张一级土建资质的证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筑行业之外,他还给大陆数家五百强企业当过董事长顾问,负责风险管控。人家商务谈判时,他坐在一旁听,从不发言,只私下递纸条。他从小坏到大,坏得炉火纯青,对方若在谈判时玩猫腻,往往被他一眼识破。
和其他乐不思蜀的台商不同,他回台北的次数简直太频繁,不是回去处理业务,只为了多点儿时间陪伴家人,圣谚慢慢长大了,他要回去陪圣谚。
他生恐儿子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殚精竭虑地扼杀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刻和斥责会适得其反,于是用自己的鬼马方式一点一滴地影响圣谚。
阿宏尤其在意圣谚的金钱观,用尽鬼马的方式培养他抵御天上掉馅饼的诱惑,每个买给圣谚的礼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儿子养成走捷径不劳而获的心态。
他冻自己,洗冷水澡,他打自己的屁股,为的就是让圣谚能明白责任、义务的分量。
他少年时用扁钻扎人,刀刀见血,圣谚却从小到大没打过一次架,不是不能打,是不屑打,因为从小被他灌输了一番结实的理论:没本事的人才靠拳头开路,没脑子的人才用拳头说话,自卑的人才会打架,真正强大的人,不动拳头。
阿宏唯一的那一次打妹妹,是生恐子女重蹈覆辙,误入歧途。过后他自责了许久,他无法开口向尚年幼的子女讲述自己不堪的过去,以求理解。那是他罕见的一次失态。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继而抽大麻,他不想圣谚沾染恶习,煞费苦心地制订战略。
圣谚升初中时,他买来小鱼缸当烟灰缸用,里面放了水,烟灰、烟蒂淤在其中,屎一样的恶黄。
圣谚恶心坏了,经常抱怨,越抱怨他就越变本加厉,客厅放一个,浴室也要放一个。
圣谚从恶心变为讨厌,继而延伸为恐惧,只要看到烟灰、闻到烟味就会焦躁不安,任何场合只要有烟味,都会捏着鼻子起身离去。
从初中到大学,不是没有人怂恿圣谚,但他从不肯学着去抽烟,别人也没有机缘诱他吸食大麻。
圣谚十几岁时慢慢懂事,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一点阿宏的往昔,跑来问他当年是不是开过地下舞厅。
那段岁月实在是不堪回首,绝口不提不是办法,阿宏打着哈哈包装自己,他把地下舞厅说成舞蹈培训班,吹牛自己曾是个舞蹈高手。
他对圣谚说:你觉得自己打篮球,体能厉害是吧?其实根本没有我当年跳舞时的体能厉害。
他吸腹,装模作样地摆姿势,圣谚真信了,崇拜得要命。阿宏假装遗憾地说,自己有一个遗憾是没能坚持跳舞,过早地放弃。
圣谚动了心思也要学跳舞,对阿宏说:老爸,我来替你圆这个梦。
圣谚不知道面前这个“舞蹈高手”曾因贩卖左轮手枪而锒铛入狱。
阿宏十四岁时和学姐上床,过早地尝禁果遗毒无穷,他终身后悔不已。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凡人无法抗拒性的诱惑。圣谚越长越帅,阿宏怕死了,怕他学当年的自己。阿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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