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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是红的。”我指出说。
“这是没睡好觉的原因,”何强解释说,“天天晚上玩麻将,一不留意就是深夜两三点,白天又尽是事情要做,你看哪里来的时间睡觉?”
我们聊了很一气,下班的时间到了,我和他走出来,一并走进了前面的饭铺,两人面对面坐下了。我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怅然,这是深圳之行回来后一直驻守在脸上的,就跟战争结束后留下的一片焦土一样。何强当然感觉到了我脸上的沉郁,“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事样的。”何强说,一张圆脸充满深情厚意地看着我,“你在哪方面不得意?”
“我这样的人又好久得意过?”我反问他,不屑他关心我。
“你实在活得蛮轻松的,”何强一点也不懂我的心说,“是不是你们领导批评你?”
“领导只能让猪不愉快。”我生硬地道。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把我的深圳之行倾述了出来。“我感到好恶心,”我说,“我深深觉得我的爱情喂了狗。老子对她那样好,老子跑到深圳,她就可以是那样子对我。女人真的可怕。她深怕我被她的老板看见,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何强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脑壳比我的脑壳还简单,他从来都是回避思考深一层的问题。他见我的目光很尖利地看着他,便喃喃地说:“涛涛可能有她的难处。”
“废话。我感觉她对她的老板有企图,而她的老板也对她有企图。”我肯定地说,“我的感觉不会错。但我可以预言,她会在她老板身上栽跟头的。”
何强又说废话道:“你当时不应该让她去深圳。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几天我就想着何强的这句废话,我当时为什么要同意她去深圳?我变得很厌倦生活了,变得干一切都提不起情绪。我每天到办公室去,无非是等着涛涛的电话,回来半个月了,可她一个电话也没打来。有一天,我打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肖姐,我问肖姐涛涛回来没有,她告诉我,涛涛已经没和她住在一起了,搬到了她不知道的一个什么地方。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好一气,我听见肖姐很认真地对我说:“张军,这没什么,世上好女人到处都是,有时候是缘分,缘分到了,想抓也抓不住的。”
我只说了两个字“废话”,就放下了电话。我点上了支烟,缓缓抽着,看着烟雾慢慢散开,觉得人就跟眼前的烟雾一样终究会消失掉。我不能是这样沉湎在思念她的苦恼中活下去,我要重新开始。我再不想她了。我这么痛定思痛地想着。一天中午,办公室没人,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我审视着办公室,我觉得这里没半点我可以依恋的地方。我应该离开这间他妈的办公室,到外面去闯荡,重新开始自己的一切。我这么想着,拿起电话打了何强的手机。“我想跟你谈一谈,”我说,对他毫不客气,“你这杂种在哪里?”
何强在大学里的时候就被我嫌习惯了,所以不计较我说话的语气。“我在金天饮食城吃饭。”他在对着手机说,“你来不吧?”
“我马上来。”我说着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烟就走了出去。
金天饮食城是地下餐厅,里面红红绿绿的,是那种专吃风味小吃的餐厅。我走进去时,何强正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吃东西。何强站起身对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坐下后,他对我介绍他的朋友说:“江哥,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和我老板是从小在一起玩的朋友。”
“哦,”我目中无人地只跟对方“哦”了声,我是瞧这种人不来的,虽然我自己并没干出什么名堂,但骨子里的那种高傲还是保留在我身上的。
江哥却友好地瞥着我淡淡一笑。江哥看上去四十岁的形容,张标准的国字脸红红润润的,就跟每天都吃六鞭汤的那种善于保养自己的男人的气色一样,尤其脸上那双双眼皮眼睛亮亮的,不是人参燕窝养得出这样一双闪亮的眼睛!
我轻蔑地又“哦”了声。
“朋友在哪里发财?”江哥用那双闪亮的眼睛瞅着我问。
“我有什么财发?”我说,“他妈的×,每天在一家没卵事做的单位上浪费光阴。”
何强在江哥面前吹我的牛皮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张军是我们班上的高材生,本来要留校任教的,成绩门门优异,只是同系主任的关系没搞好。人很有才的。”
我觉得何强的吹捧很让我讨厌,“你莫空话。”我说。
我们说了气这样的话,何强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说:“我想出来混混看。”
“不打算要那份工作了?”何强说,对我友好和理解地一笑,“你早就应该出来,现在这个世界,有狠的都出来捞世界了。你是个脑壳很聪明的人,早就应该出来混。”
“我还要靠你,何强。”
“一句话罗,”何强说,一脸憨厚地看着我,把我往江哥身上一推,“江哥在这里,你跟我们江哥学罗。江哥能把这个世界玩得转。”
“我玩得什么转?”江哥笑笑说,“我只是晓得做不得的事不去做。”
“你还玩不转?”何强盯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你哪样东西没搞到?你是这个世界上玩得最有水平的,钱你不缺钱用,情人都甩了三四个!”何强偏过头来对我说,“几个富婆为他争风吃醋,天天寻他,为他神魂颠倒咧,你不晓得。”
“那我很佩服,”我不由得认真瞅了他一眼。
“你真的可以跟江哥学好多知识,”何强自以为聪明地睁着两只眼睛望住我说,“你莫看我们江哥没读大学,但江哥真的是一所学校,你只管背起书包来读书就是。”
“那我来读书,”我假装高兴地看着江哥,“明天我就背着书包来读书。”
江哥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露出无所谓的态度,脸上挂着笑容但说话很少的男人,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作要求。他喝茶、抽烟都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姿势,看上去没有什么事物能唤起他极大的热情。当我留职停薪出来的第二天中午,我请他吃饭,一边面对面地说起我的苦恼(希望他指点迷津),并显得很心灰意冷时,他看不起我的苦恼地喝口茶说:“你不应该责怪你女朋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的本性。她离你而去是正常的,而对这样的情况,如果她不离开你倒是不正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会离她而去,你不要否认。人就是这样的。你责备她是毫无用处的。”
我瞧着江哥,我感到他的话中带着刺,跟一把剑刺在我身上似的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你去想,”江哥又说,“你没有本事,她有什么理由要守着你过苦日子?”
我要了两瓶白沙啤酒。我是不喝酒的,但我却咕哝咕哝地喝了半瓶。“你说得对,”我开始认真地接受他的观点了,用力瞧着他,“跟你谈这件事以前,我从没这样想过这件事。是的,人往高处走,她没有道理守着我。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反倒好受些了。”
“你对女人不要有要求。”江哥淡然地说,蛮有把握的神气,“女人是水,流到你面前来了就把脚伸进去感受一下那种味道,当水流向别处的时候,你就不要再指望了。我从来不对女人作要求的,你一要求她,你就会发现你变得很蠢很蠢了。爱情能让人变蠢。”
“是的,爱情真的让我变蠢了。”我说,“这一向,我脑壳都转不过弯了。”
“毛主席说,‘心怀祖国,放眼世界。’这句话的意思你明白不?”
江哥昂着他那张红红润润的国字脸,“就是要你看开点。你要做到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把它忘记。”
我知道我很难忘记涛涛,但我得努力去忘记她。我每天和何强及江哥在一起,一心做着拆迁的事情,与行行色色的拆迁户打交道。这很好,大量的工作使我没有时间去思念他妈的涛涛。我们的工作是一种跟人斗争的工作。往往是房地产公司、派出所及法院出面都解决不了的拆迁户。我们从房地产公司承接下这种业务,然后去攻下这些“堡垒”。没有进入到这个圈子里时,我并不知道这内中的事情是那么复杂。一参入进来,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很丰富,甚至充满了凶险和狡诈。我们的总老板姓刘,从前是一家很正规的房地产公司的干部,官至副处级。我们的业务都是他接的,他跑上层,江哥和何强等人就在下面具体干。刘总自己拥有一辆很漂亮的公爵王,这辆豪华的轿车不是为了天天来工地上查看工程进度而购置的,纯粹是为了钓鱼和打猎而买的,美其名曰地称为应酬。公爵王是老板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公司的形象。老板一来工地上,就叫司机把公爵王开到洗车的地方去洗,要洗得车轮上没粘一点灰他才高兴。老板的工作在我看来就是检查车轮子,他每次到工地上说上几句加快速度的话,开几句不着边际的粗俗的玩笑,接着就站在一处地方等着他心爱的公爵王归来,见公爵王驶来了,他就弯下腰很用心地检查四个车轮子,车轮很干净,他才弓身钻入轿车,然后轿车朝前飞驰而去。这就是我们的老板。
“老板好当,”我对何强小声说,“反正有人跟他完成事情。”
“老板也有老板的难处,”何强为老板说话,看上去他的脑袋里真的堆着别人的难处一样。“他要应酬的人很多,工商、税务、法院、房地产老板和政府官员……”“我感到老板好当,”我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不屑于何强对老板的理解,“今天陪这个去钓鱼,明天陪那个去狩猎场打猎,后天又陪谁去宾馆吃饭,这还要好潇洒?”
“等你走到这一步,你就会觉得不潇洒了。”何强拍拍我的肩膀。
“滚你的。”我没好气道,“你晓得屁。”
何强勉强笑笑,他从来就不计较我的态度。何强是这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和江哥及另外两个副总经理在刘总嘴巴下接饭吃,我这样说,是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刘总为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