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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 作者:方方-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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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往往的人们,离她大约20米远的地方,有一盏路灯,灯泡有点坏了,一忽儿停,
一忽儿又亮。明明暗暗的过程。令黄苏子无端地心有所动。却也并没有悟出什么,
只觉得自己似乎就像这灯一样。

    有一个男人终于发现了她。他笑着向她走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名字跳出黄
苏子的脑海。黄苏子想,我就叫虞兮好了。黄苏子读过书,知道楚霸王项羽有一首
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雅不逝;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黄苏子没有楚霸王,对这个来无影而去有踪的虞兮也没有兴趣。但她喜欢“虞兮虞
兮奈若何”一句。她想如果能有人对她生出“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感觉,她就
觉得很值了,一个人能活成这样,黄苏子想,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一个男人站在了黄苏子面前,他那扑面而来的汗臭,令黄苏子情不自禁地退了
一步。不用判断,黄苏子便知来者是一个打工仔。许红兵曾经说过,许多孤独的打
工仔都爱到琵琶坊寻找安慰,将辛苦挣来的钱来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人生享受,黄
苏子记得自己当时说:“对这样的人,你可以对他厌恶,也可以对他同情。”那个
男人走近了黄苏子,说:“做不做?”黄苏子的心咚咚地跳着,但她努力镇静着自
己,作一副很老练的神态,说:“怎么不做?不做靠什么生活?”那男人说:“多
少钱一次?”黄苏子说:“100 块吧。”那男人:“是不是太贵了?”黄苏子也无
所谓钱的多少,于是立即降下价来,说:“50也可以呀。”男人说:“有安全的地
方吗?”黄苏子说:“当然有。”男人说:“房钱谁出?”黄苏子说:“这个不贵,
你愿意出就你出,你不想出我出也行。”男人说:“你很爽呀,那我们对半?”黄
苏子说;“好吧。”琵琶坊临时出租房间很多,黄苏子和男人一起并不费力便找了
一家,房间很小很简陋,连马嫂子那间都不如。但很偏僻清静。

    他们在找房间的时候,男人搂着黄苏子,两人严然一对情侣。初始黄苏子很不
习惯男人身上的汗味,但大约过了10分钟左右,黄苏子便觉得没什么了。她小鸟依
人地依着男人,不时地还作几分风骚。黄苏子天生不是个风骚的女人,她所做出的
姿态和动作,都是来模仿着电影电视中的风尘女子。此一刻,她心里的紧张感竟是
没有了,她真的就好像是另外的一个人。

    两个人很快便结束了他们的交易。似乎连话都没顾得上说几句。

    男人有些慌乱,黄苏子说:“你慌什么?慢一点会舒服一些的。”男人说:
“万一警察来抓了怎么办?”黄苏子说:“抓就抓呗,都不是人生需要?' 嘿人听
了这话,便踏实了许多。问起她的名字,黄苏子说叫”虞兮“。男人显然不知道有
虞姬这个人,亦不知道有项羽这首诗。笑说:”你这个名字好有趣。“然后告诉黄
苏子他叫水根。

    黄苏子对他叫什么毫无兴趣。因为黄苏子绝不想跟他长期往来。黄苏子只是说:
“你是来打工的?”男人说:“是呀,打工。晚上无聊,出来转转。”黄苏子便懒
得说什么了,男人似乎也懒得多说。行动足可以冲去无聊的感觉,于是,两个无聊
而又孤独的人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一直泡到半夜。

    黄苏子收了男人递给她的5 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后,便离开了。她一直定到大街
上,然后拦了辆的士回家。那几张浸透着打工仔汗气的钞票,黄苏子全部给了的士
司机。

    回到家里,黄苏子第一件事依然是冲进浴室。虽然她拼命地想洗去打工停留在
她身上的汗臭,却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黄苏子自然清楚,如此这般会被社会斥为堕落。在此一刻的黄苏子却觉得做一个好
人实在太累太累了。

    从浴缸里出来,重新披上丝织的睡裙后,黄苏子重新成为了自己。脏衣服统统
扔进了洗衣机里,盖上盖子,黄苏子便觉得新人虞兮也被盖了进去。


                              第七章

    生活的流水依然喧嚣着沿着它自己的指向流淌而去。无人能遏止得住它前行的
浪头。

    黄苏子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个人了。去琵琶坊业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部
分。她是白天的黄苏子,黑夜的虞兮。作为白天的黄苏子,她外表是白领丽人,雅
致而安宁,而内心却满是龌龊,不停地对他人发出恶毒的咒骂;而当她成为晚上的
虞兮时,她外表是“鸡”,淫荡且下残,而内心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悲凉,觉得自己
并不是为卖淫而卖淫,而是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在完成人生命中的某种需要。
黄苏子把自己分裂了又分裂,然后想,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呀。他是立体的,
天然就有着不同质地的层面。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
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面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
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
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的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人肉体
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勉力四射的成分、经
此腌制,都变得酸腐。黄苏子因为被腌过,深知被腌的痛苦,所以她要完成对自己
的分裂。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黄苏子想到了这些,就觉得自已悟出了什么,
仿佛是有一种真理在作为指导,于是,她就以为自己活得比谁都清醒明朗。同时,
她果然就发现无论什么人,都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股令她总想掩鼻的气息。

    年底分发了奖金后,黄苏子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辆乳白色的富康车。她之所以
买车,全然是为了好去琵琶坊。先前她总是回家吃过晚饭后,换上衣服打的出门。
但这难保不会遇上熟人。而熟人见她如此这般装束,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并
且会添枝加叶地把她的这种样式说得满天下的。所以,黄苏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
买辆车好。

    黄苏子准备了一个小帆布背袋,她将“虞兮”所用衣物、化妆品及安全套全都
装在背袋里。黄苏子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了,但她在琵琶坊总是独来独往。她不像其
他的女子,喜欢聚在一起疯笑和嘻闹,有时还结伴同客人们去闹市唱歌跳舞。黄苏
子行迹只在琵琶坊。如果客人要找她外出,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掉。与她的同行比,
常去琵琶坊的客人们认为虞兮最低残,她连玩都不想玩,乐也不想乐,一点文化品
味都没有,只想干那一件事。黄苏子由他们去说,因为她知道,自己同他们所有的
人都是完全不同的。黄苏子的同行们都纯粹为了赚钱,而黄苏子却不。钱对她来说,
并不算什么。

    只不过有时在夜深人静,客人丢下钱离开时,黄苏子也会问自己,如果我不是
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呢?问过后,她却回答不出来。后来她想来想去,想到一个
词:测试。她想,我就是想要测试一下,人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把一个人活
成两个人或者是几个人。

    黄苏子下班后,通常会在外面吃一份快餐,然后开车到中心广场的停车场,在
车里换上她的“鸡”服并且重新化妆。作为黄苏子,她穿的衣服是很精致很典雅的,
脸上画着淡淡的妆;而作为虞兮,她只需穿廉价而艳俗的衣装,浓抹眉眼和嘴唇。
将这一切工作完成后,这时走下车来的虞兮便全然没有了黄苏子的影子。

    有一次黄苏子在这里还碰到过老板的弟弟,她心里跳了好几下,因为他们险些
成为夫妇。但他瞥了一眼却并没有认出黄苏子,只当黄苏子是只“鸡”。这使得黄
苏子有了自信。至于在琵琶坊的晚上,她就真正是虞兮了,就算有人觉得她脸熟,
也不会相信她是黄苏子。因此,黄苏子便有自如感。
    黄苏子在琵琶妨从来都没有固定的去处。总是碰到哪有房间就算哪。起先有一
段时间,她曾租下过一个房间。但用过几回,她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而且,她也
不喜欢同房东太熟。所以不到一个月,她便退了房,没有固定的去所,对于黄苏子
来说,似乎还更多一分刺激。大多的日子,黄苏子都是站在街的暗角里,用一种绵
软不过的声音拉客。其实,不出声也行,只要往那里一站,许多人就心中有数了。
在天气温暖的季节里,黄苏子有时会找不到可临时租用的房间,这时她也会同“客
人”一起溜达到铁路边,在废弃的工棚里草草地度过时光。有一次,他们甚至就把
郊外的野地当作床了。望着头上黑乎乎的天空和稀疏的星星,黄苏子想,今天我就
是自然。

    这样的时候,往往价钱比较低,而且客人相对也更穷酸更粗俗,但黄苏子既然
不在乎钱,也就懒得在乎人。黄苏子会对自己说,这是虞兮的事,只要虞兮愿意就
行了。

    有一阵,扫黄打非很厉害,警察随时可能从天而降,扫荡淫窝。散落在琵琶坊
的暗娼都很紧张,纷然向其他地方转移。房东们也开始以各种借口不租临时房间。
只有黄苏子依然如故。她独来独往,每天去琵琶坊。去琵琶坊,仿佛是她的生活必
需,就像日常所必须的盐一样。

    倘若被抓,应该怎么办呢?这样的问题黄苏子也想过。想过后的结论是到时候
再说。因为如果不去琵琶坊,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怎么样呢?守着家里五盏灯到深夜?
听邻家人嘻闹?看电视里欢歌?抑或一本书读得屋里死寂一片?如此这般感受,未
必又会比派出所舒服。于是,黄苏子不能过没有盐的日子。

    几乎在扫黄运动几近结束的时候,一天夜里,黄苏子终于在一次大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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