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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齐怀恩上前两步,朗声问道。
那传信兵支吾着:“马车中是空的——”
“什么?”涂继祖最先一震,杨敬也是老脸煞白,其他臣子也稀里哗啦开了锅。
“人呢?隆昌帝呢?”何元忠上前一把拎起传信兵的衣领。
传信兵哭丧着脸:“不知道,据护送的卫兵说,临近邺京城门时隆昌帝还下车净过一次手,可进了城门,也不知道怎的,马车内空空如也!”顿了一顿,又碰上一封信函,亮在众人面前:“马车坐垫上,仅留下这份信,让皇上亲启——”
齐怀恩匆匆下阶,接过信函,举起来,一扬声:“是隆昌帝的字迹。”
旧皇党臣子们也瞧得清楚,字迹后方还有天子携身的印鉴,顿时希望全部破碎。
隆昌帝竟走了!竟连邺京都懒得进,走了!
杨敬本就是中风的人,一下子从大喜坠到失望,喘不上来气。
齐怀恩将那信函交给了皇上。
夏侯世廷接了过来,纸上字迹龙舞蛇走,潇洒自若,十二个字。
前面八个字写得鲜明,赠尔江山,余入红尘。
好大的口气,这是说他不稀罕江山,宁可逍遥尘世。
这江山是他送的?自己何曾稀罕他赠?早就在金銮殿上静待着他来。
龙椅上,气势修俊凌冽的男子蓦然唇角一动,不知是笑是怒。
后面四个字小一些,他微不可查地一动,只用拇指轻微遮住,将信函收入袖子中。
朝下的旧皇党见隆昌帝离开,一个个跌落谷底,早就乱成一团。
其他臣子也在惊讶过后,垂下首,再不多说,今后,这朝上,便只有一个皇帝了,就是座上的宏嘉帝夏侯世廷,再不作他想。
沂嗣王注意着皇上看信的表情,沉默许久后,终是开了声,试探:“皇上,隆昌帝信上是有什么事吗?”
夏侯世廷神情如一潭无波澜的湖:“隆昌帝已离开了京城,信上只做了告别辞。”
旧皇党一听,更是掩着袖,低头哀嚎起来,却明白大局已定,这天下,再无二主,不消再抱什么迎回旧帝的奢念。
从此便只能一心一意,好生辅助龙椅上的人。
涂继祖和何元忠瞬间老了十岁,见杨太傅身子快撑不住,三人万念俱灰地告退下去。
朝上其他臣子也纷纷告退,夏侯世廷露出几分疲态,却只轻揉几下太阳穴:“燕王和景阳王留下吧,报一下监国期间的事务。”
燕王和景阳王应声:“是!”
沂嗣王不易察觉望了一眼座上的皇上,拱手:“那臣就先退下了。”说罢转身,余光射出几许说不出的意味。
座上人,一双浓敛深眸,将沂嗣王形态尽收眼底。
福清宫,云菀沁正看着乳娘给禛儿喂奶,这几日一回来,每天就抱着禛儿不撒手,小元宵这小醋坛子看着都有些吃醋了。
喂完奶,禛儿咂咂嘴,很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又想睡觉了。云菀沁让乳娘抱回去睡觉,刚一走,初夏就跑进来,将今天朝上的事前后说了。
他走了?云菀沁心里嗡嗡响。
“听说还没进京就偷偷离开了,还留了封告辞信函给皇上。”初夏道。
这是云菀沁没算计到的事,……可,又似是完全符合他的脾性。
天高任鸟飞,这不就是那人向往的日子么?储君的担子压着他不得不朝前走,登基前夜,他甚至还像个措手不及的孩子一般,跑去找自己倾诉心声……
“娘娘,姚院判来了,在宴客厅。”晴雪进来禀道。
云菀沁有些奇怪,姚院判偶尔会给自己请平安脉,今天却没提前说过啊,心思一动,带了初夏匆匆过去。
花厅内,姚光耀见着她来了,站起身,旁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前几步,脱口而出:“凤老板也回来了。”
凤九郎撩袍俯身:“拜见皇贵——”话没说完,云菀沁已明白,道:“请坐吧。”又屏退了厅内的宫人。
几人在宴客厅内坐下,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最先开口,望住凤九郎:“他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凤九郎颔首,云菀沁道:“他愿意舍弃?”
凤九郎一笑:“那人早知娘娘有疑问,叫我转告娘娘,若要说得荡气回肠,慷慨大义一些,天下数度易主,不是好事,好不容易安定,他的回京,只会让京城又掀起一番风波,内斗不断,北方有蒙奴的觊觎,对社稷有害无益,既有可能致使天下不安,生灵涂炭,又何必回来自寻烦恼,予人麻烦。”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若是以私心出发,娘娘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如今,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何乐不为。”
她怔然,却听凤九郎头颈一俯,声音更低:“另有一句话,他叫我私下跟娘娘说。”
她抬眼凝住凤九郎。
“他说,既然他从未对皇上做过夺爱之事,那么就继续给皇上几分面子,好人做到底。”
昔日不夺他所爱,今日也不夺他江山。
这个人,撂下江山,轻轻松松走了,竟还不忘记耍嘴皮子上的轻佻。
她唇角一勾,心里又有些涩,良久才道:“那他今后打算怎么过日子?靠什么生活?”他若是回京,便是放弃帝位,也能封个王侯公卿,就算没什么实权,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可如今就这么只身离开,遁入民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怎么过?
凤九郎笑道:“娘娘别操心,扬州云来茶楼,你不是看得清楚那戏班子有多受欢迎么?简直是一票难求。再过数十年,咱们这些商人留下的是铜臭,王侯将相留下的不过是枯骨,他却说不定能万古流芳。”
果然,那戏台子不是他铺排的,还能是谁。
对他来说,下半生终是能畅快地与最钟爱的戏曲诗词为伍,或许真的是偿了他的夙愿。
上辈子,他无影无踪,下落不明,莫不是也是因为弑母后被贬去了储位,然后浪迹天涯,以戏为伴……
这样说来,大有可能,原来他今生还是逃不了前世的命运,虽过程有出入,可结局到底是一样的。
云菀沁沉默半会,道:“你若再碰见他,只转告一声,就说我会叫人照料好孝儿和定宜。”
若说他在深宫有什么牵挂,恐怕也只有这一对儿女了。
她不知如何还他对自己的宽纵,更不知道如何弥补他眼下受的委屈,也许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委屈,所以,只能在今后的日子,保他一双儿女平安康泰了。
就如她听到他的最后一阕曲,人世繁华扫地空,他尘中却似转蓬,他断送的,世间人都觉得可惜,说不定却没人懂他的欢畅。
——
隆昌帝回京半路留信不告而别,杳无音讯一事后,朝上再无旧皇党,万心归一,只安心效劳于在为天子,贾太后听说隆昌帝失而复得,被迎回途中又杳然离去,叹息垂泪了几日,却也知道对于政局,并不是不好。
现任天子朝政坐稳,彻底取代昙花一现的短暂前代隆昌朝。
朝堂上的气象一新中,却又凝着一股积压的动静。
半月后,下朝后,御书房内。
夏侯世廷照例与几名左右手皇亲和内阁重臣商议国事,黄门急匆匆来报:“魏王在宫外求见。”
这一声传报叫臣子们都一讶,从宁熙末年开始,魏王就软禁在城郊府宅里,后来隆昌帝登基,大赦天下,虽说赦了魏王和那云侧妃的足,可韦家破落成这样,加上朝上掌权的已不是魏王也有自知之明,再不敢进宫了,只安安心心地领着俸禄,保着爵位过活儿,今天怎么会来求见?
臣子们窸窣起来,沂嗣王只眸仁一动,并不说话,只注意皇上的神色。
夏侯世廷并没犹豫多久,道:“传。”
三四刻左右,宫廷侍卫领着魏王进来。
魏王进殿,掀袍跪下:“臣弟拜见皇上。”目光落到上座,有些苦涩和愤愤不平,这人当初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父皇的宠信,哪里抵得过自己一分半毫,可今天坐在上面,被自己跪拜的人,竟就是这个原先自己瞧不起的人。
夏侯世廷道:“魏王此番进宫,是府中俸禄不够,还是想要讨要官职。”
魏王面色一讪,涨红了几分:“臣弟惹了先帝爷的怒气,能够赦了禁足的罪罚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厚着脸皮找皇上讨钱要官?”
“那……魏王进宫是有什么事?”一名内阁老臣开声问道。
魏王见夏侯世廷安然自得的模样,横下心,头一转,目光落到人群中的景阳王身上:“先帝爷在世时,曾经拟了一道秘旨,封存在太庙的高祖宝相后面,因信任景阳王忠心耿耿,不偏私,故让景阳王督管。这件事,景阳王可没忘记吧?诸位大臣,应该也听说过吧。”
景阳王一愣,没料魏王今天进宫是为了这个,道:“确有此事。”
“那道秘旨,父皇是说什么情况取出来宣念?”魏王循循善诱。
景阳王照直道:“先帝爷说,若是待他驾崩后,皇位有异样或者变数,便可取出来,当众宣念。”
“现在难道不是该将秘旨公诸于众的时候么?”魏王反问。
众人一怔,隆昌帝方是钦定的储君,半途却由皇上继位,确实算是皇位有异样或者变数。
燕王皱眉:“先帝爷那是怕江山不稳,才备了这后招,如今国泰民安,有必要么?”
“燕王说得是。”拓跋骏亦是响应。
魏王懒得理两人,趴在地上:“臣只是不愿意违逆先帝爷的意思——”
景阳王没说话,望了一眼皇上。
夏侯世廷合了军机黄卷,语气如水:“既是父皇的意思,那就宣吧。只是,既然是秘旨,除了景阳王和几位皇亲,便请各位卿家,暂时先在外面等候吧。”
臣子们遵旨,鱼贯退出了议政殿。
魏王见他爽快,一喜,又道:“不过,还请皇上召个人进宫,这道旨,怕是与他有关系。”
夏侯世廷眉一抬,只听他道:“便是皇贵妃的胞弟,云少爷云锦重。”
景阳王只负责监督秘旨的公正,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