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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暗中,吕八哑声沉沉,回骂了一句:“你多心个什么,大难临头,父母儿女都不算什么,一个妹妹而已,能比得上老子自己的命么。”
山鹰这才放了心,一群山匪却波动起来,踏上绿林之路,大半已与原来的家人断绝关系,可如今荒凉夜色中乍一听亲人的名字,仍是说不出来的慌。
“怎么样,”男子声音缓和下来,幽深苍穹下,还真如那山鹰说的有蛊惑的意味,“祸不及亲人。若顺降,尚可留你们亲人后代下半生无忧。你们的路,已经被自己封断了,何必让你们至亲之人今后的路难走。”
山上,一群人宛如魔怔,被说得士气大减,一个年纪小的,意志不大坚定,居然哇一声哭出声,呜咽道:“鹰爷……我爹娘都快六十了,吃了一辈子的苦,我……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被朝廷砍头……还有我哥嫂,还有我小侄子,才半岁不到呢……”
山鹰生怕内部出了纰漏,一巴掌拍得那小土匪昏头转向,狠狠道:“别听那朝廷狗乱说一气!就算降了,咱们家人也不一定能脱罪!这些官府的人,最会骗人了!”好容易镇下兄弟,扬声朝山下大声道:“你们休要说些废话!谈不拢就算了!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咱们不会顺降!要么你们放老子们走,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们就冲上来,咱们痛快干一场!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啥都怕,就是不怕死!”
山下,官兵中再次掀起一波巨浪,比刚才更震天。
知道这山鹰是长川郡的匪首,却没料到还真是狂到这个地步!
“王爷!还在等什么!对着这些贼人怀柔招安是没用的!需用武力,才是正道!”
“是啊,小的愿领兵上去,直接砍了那山鹰人头!”
这朝廷委派来的三皇子,第一次应付地方险情,难免手段宽厚了些!
宽厚不是错,可对着贼人还这般磨磨唧唧,那就是典型的优柔寡断,怯懦胆小了!
官兵们一边劝谏,一边不满地低声私语。
沈家军在沈肇的压制下,本来没什么动静,这会儿也有些开始跟着起哄。
秦王的兵甲是维护上级的,并没随着晏阳本地的官兵闹腾,可听到这儿,亦是心思摇摆,只不敢明说。
一时之间,不满秦王作为的官员集聚过来,声浪哗哗,恳求中带着几分威胁。
几乎掀得中间男子的坐骑受了惊。
正这时,施遥安疾步下了山坡,咚咚铁靴踏地,直奔秦王马下,环视周围官兵鼎沸的不满,拱手道:“王爷,您叫小的去查的事儿,已查到了!”说着从背后囊袋里拿出什么,捧在手上
火把照明下,众官员和将士看清楚施遥安手里的东西,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是土制地雷,已经卸了拉环。这地雷的威力十分强大,稍一踏上,就能炸得人仰马翻!
“小的领着几个士兵上去偷偷查看了下,上山沿路都埋着这东西,隔十来步便有一枚。”施遥安禀道。
马头山的土匪向来喜欢玩这把戏,不用说,肯定是山鹰铺下的!
难怪山鹰胆敢叫嚣,原来是为了故意激怒官府,勾引官兵上山。
若真是冲上去了,前面领头的将士伤亡定是惨重!
此事也会沦为笑柄,这么多的官兵捉拿几十个土匪,竟还死了这么多人!
军队沉默下来。
刚刚的不满,抱怨,埋汰,讽刺,愤怒,全都化为乌有。
梁巡抚也是呆住,半天没说话。
“还冲上去吗?”夏侯世廷抚了抚马鬃,声音骤冷。
全都闷声不吭,压不出一个屁来。
半晌,一名官员开了口,这次语气恭顺多了:“王爷明察!那么……王爷现在可有什么指示?那些土地雷很是厉害,官兵的队伍太大,前面上山的路只这么一条,若勉强上去,夜黑林密,挤挤碰碰,肯定会有人不小心踩雷,到时便会队伍大乱……”
夏侯世廷并没回应,直接仰颈朝向山坡上:“这么遥遥相对,隔空喊话,难得谈出个什么。本王为表诚意,亲自上山,只带一名随从,届时,再慢慢商量,你看怎样?”
众人俱是一滞。
山坡上,山鹰亦是愣了一愣,半会儿才道:“想不到穿金戴银、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中,倒还能出个有种的啊,那你就上来吧。”
秦王随行兵甲最先劝起来:“王爷不可,您怎么能上去?万一那些土匪害了您怎么是好?”
夏侯世廷声音大不不小,恰好能叫山上群人听见:“他们也是想保命的,害了本王?这是必死的买卖,但凡还有脑子,便不会这么做。若他们绑住本王威胁你们,勿需顾忌,格杀勿论,这是本王今夜的第一条军令!”
山鹰听着,脊背莫名窜了凉意,这个秦王,倒是意想不到的狠,对别人再狠都不算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他堂堂个皇子,竟是用军令嘱咐官兵不用顾惜自己性命,事到临头,该打就打,几个金枝玉叶能对自己有这份辣厉。
这话是威胁他别想打小算盘,若是有半点加害或者绑票的意思,就再无转圜余地,同归于尽,必死无疑。
沈肇望向秦王,低声道:“王爷也不必以身犯险……”却见他已经纵身下鞍,带着施遥安一人,背着手,径直沿着小径上山。
不像是去与贼匪谈判,倒像闲庭漫步一样。
沈肇呼吸一屏,拉缰转身,喝一声:“全体原地待命,听从山上动静,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全都应下。
梁巡抚喉结一动,望着秦王渐渐隐于密林的背影,却是心思一动,招招手,将刚才陪同施遥安上山的一个小兵叫过来,俯下身,低低问:“山上果真埋了地雷?”
“这还有假?一条道儿上都是,幸亏王爷明察,觉得那山鹰不对劲儿,叫施大人先去查查!再往山上走,指不定埋得还更多,那山匪,若是跑不掉,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士兵喏喏回应。
梁巡抚小三角眼眯起来,拽着缰绳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
山顶临时扎起来的简陋寨子,中央烧着熊熊篝火。
山鹰望着篝火对面的男子,护胸软甲,铁钉军靴,宽肩勾绘着腾云盘龙纹,两册的铆钉护肩衬得人越发挺拔,看似是军装打扮,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
身躯颀长,面相俊美,只是肤色就算在橘色火光的照应,仍有些苍白,缺了点儿血色,却并不显得羸弱,冬季的银轮凉意中,倒更添了几许探不透的神秘。
男子拣了块高度合适的山岩,一掀袍,两条修长的大腿微岔,坐了下来,目光越过火堆,跃过来,看起来心态很良好,开场白也叫一众土匪意外:“闻名不如见面。”
光是气场与容姿,已压人一筹。
山鹰看久了,倒有些心神不定,为了镇定心中不安,脸上更是凶神恶煞:“有屁快放。”
火对面,夏侯世廷将他急躁尽收眼底,轻笑淡语:“本王都不紧张,你怕个什么?”
山鹰被他勘透心意,恶声恶气:“别拿出刚才那一套。你们这些朝廷狗的作派,老子还不知道吗,个个都是伪君子!老子话已经放在这里了,你要是想劝降,就尽早把话吞下去!老子只要你们放我们走!”
施遥安摇头:“说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真没说错。我家王爷若是想劝降,会主动上山送上门,与你私下商量吗。”
山鹰眼色一眯,只见那皇子手掌滑向腰际,马上警惕起来,抽出大刀,手一招,示意背后部下拉弓上弦,与部下喝道:“你干什么?”
已经是惊弓之鸟,覆灭不远。夏侯世廷目光颇是怜悯,手指转瞬间从腰间掏出个硬冰之物,泛着淡绿色光泽。
是个玉佩。
玉佩的赤色丝绶绕在男子的手指上,亮在了众人眼前。
山鹰松了一口气,示意部下放了武器,怀疑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世廷面朝旁边一瞥:“西北山脚兵力松,你们杀出去应该不难,本王不但放你们下山,你们还能‘抢’了本王的信物混出城。”
山鹰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喜,却不敢置信:“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放咱们走?你有什么要求?”
吕八站在山鹰身边,虽久不言语,却看得清楚,这个三皇子今晚做的一切都是跳出格子外,不合常理的,对着山鹰一行人步步退让,亲自上山商议,如今更是放山鹰一行人走,分明是有什么顾忌,只是当局者迷,山鹰此刻只想着跑,心都乱了,这皇子给了他希望,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秦王的顾忌,究竟是什么?
吕八手心一蜷,不觉想着那丫头。
难道这丫头当真是得宠,这皇子是为了救她?
不可能……到底是个婢子而已,怎么可能让皇子屈尊舍身?
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不过,不管怎样,今晚上,是能叫那丫头逃跑的好机会!吕八呼出一口气。
夏侯世廷望住山鹰,对方已经明确地问自己有什么要求,可此刻,他就算再心急火燎,也不能提出要对方放了人质。
别说要山鹰放了人质,就算问都不能多问她一句。
一个皇子,怎会将个婢女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话一出,依这土匪的精明,必定会猜疑他亲自上山的用意,也明白了人质的重要性,更不会放了她。
她会处在更加凶险的处境。
顿了顿,夏侯世廷声音冷清,全无感情:“你出城后,就凭你这百来号不到的队伍,人困马乏,身无盘缠,活下去也是艰难。倒可直奔沛县,那儿粮银丰富,足可够你东山再起。”
山鹰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背后汗毛竖起,寒意也窜了起来,明白了这皇子的意思。
这就是秦王帮自己的原因!
谁不知道,朝廷派来运输赈款的魏王就在沛县驻扎!
这皇子,故意指路他们去沛县,就是勾他们去劫财,祸害那魏王,行借刀杀人之意。
不用说,——皇子之间还能有什么恩怨?为了搏圣心,争储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