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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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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此刻的他完全做不到,他盯着老沈的腿,依然匀称而光滑,却发现自己没多余的爱与尊重可以榨出,哪怕一点点。
    他神情陡然出现的裂缝被老沈敏锐地捕捉到,她冷笑道:“我终于看清楚你了,永远只想着自己,我当初说不结婚,你说对不起你,现在嫁给你,你更委屈;不生孩子,可怜你了,现在准备要孩子了,你更可怜。唐鹏,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能不能有那么一秒钟,不那么爱自己?”
    唐鹏以或真或假的愤怒隐藏自己的心虚,他大声说:“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我现在特别庆幸你还没怀上。”他把行李箱重重地摔在地上,巨大的声响甚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老沈倒是终于沉默了,把箱子扶起,将拉杆递给他:“赶紧走吧。”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钻进了厕所。唐鹏临出门前心虚地往半掩的门里望了一眼,看到老沈弯腰在洗脸池里洗头。他忍不住皱眉:“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洗脸池里洗头,头发把下水管都堵住了。对了,厕所的水龙头你有空找人修一下。”
    老沈到底哭了吗?车已经开出一个小时之后,唐鹏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的那一瞥,他在她脸上看到的是肥皂渍还是泪水?如果是泪水,是洗发水进了眼睛还是出于悲伤?
    唐鹏严肃地思考着这个荒谬的问题,这样的争吵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害怕泪水?因为泪水是真相。
    对峙可以是游戏,诘问可以是撒娇,指责可以是调情,充满了戏剧感的冲突,以上都可以被唐鹏粉饰过去,作为“一幕”。人物淡出、场灯暗淡、大幕再次掀开就是下一幕,故事又重新开始,观众又开始鼓掌,观众和演员都是他自己。然而,泪水无法收回,它划破了布景,露出断壁残垣的废墟真相,它是拒绝,演员无声地抗议,拒绝再参与。
    还是迟到了,到柜台的时候比规定时间迟了三分钟,值机柜台的地勤人员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唐鹏的哀求。
    他买的特价机票无法改签——不知道老沈在哪个稀奇古怪的网站上买来的,还是怨她,每次都自以为是,结果精明办坏事。唐鹏断定地勤代表的航空公司在坑钱,这种说法不仅消耗了她的耐性,而且使她羞愤。
    她头发剪得很短,短得已经脱离了时髦的范围,分明很年轻,脸平展得如同熨烫过。或许是刚毕业吧,所以急着要用刚正不阿来证明自己的专业性。唐鹏猜测她是那种以为自己男友从不看黄片的女人——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
    “姑娘,通融一下呗。”他投降,说出如此无力的句子。
    “下回早点儿来。”地勤头也不抬。
    “我有急事。”唐鹏用指节敲打着柜台,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地勤不说话,彻底无视他,开始敲打键盘。
    唐鹏看着她的后颈,短发的边缘有一道严厉的界限。唐鹏对这样的女人毫无办法,该如何软化她,把她变成女人?多么邪恶,如同把一块钢铁烧得娇羞通红,让它颤动、柔软、弯曲,任人摆布。唐鹏从想象中醒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在漫不经心的青春里,他从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直以来,女人是火,他被火塑造。
    “我是去治病的。”唐鹏凑近了小声说。
    地勤抬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说:“什么病,有没有医院开的证明?传染病是不能上飞机的。”
    “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去投诉你们公司。”
    “精神病也不能上飞机。”地勤讽刺道,从桌下拿出一个“暂停服务”的牌子放在柜台,转身准备离开。
    唐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她惊叫道。
    他提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片疮痍:大小不一的红色血泡盘桓在他的小腿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地勤倒吸一口凉气,唐鹏强迫着她盯着自己溃烂之处,不允许她逃避和闪躲,他有些狰狞地笑了,仿佛这是她对他犯下的罪行。
    
    第二章
    
    原来今天是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唐鹏起飞前准备关掉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才忽然醒悟过来,还是给老沈打个电话吧,无人接听——还在生气,他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短信。空姐过来催促他关机,算了,女人不能哄。
    老沈也不是那种需要哄的女人,她比他大五岁。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在杂志社做摄影记者。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对人说:“遇到老沈之前,我守身如玉了三十年。”说多了自己也信了,实情当然不是。
    唐鹏如今还记得杂志社的办公室,隶属于某个国企机关,所以位置极好。在一座古迹改造的公园里,公园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改造成了江南庭院的风格,在这座肃杀的北方城市显得小气。唐鹏是南方人,上大学去了西北,被贫瘠、干涸、无法得到满足的性欲折磨得苦不堪言,到了这里油然而生思古幽情,毕业之后一直没换工作。
    上下班时段适逢老人集体出动的时间,他们是属于老年人里不服老的那一拨,人如潮歌如海,歌颂祖国和革命年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出一身汗誓不回家扫地煮饭带孩子。唐鹏每每骑车经过,总是刻意减慢,对车后座的女友说:“你看他们活得多上进。”
    女友是办公室的同事,一个高挑清秀的姑娘,叫姜夕。她却在后座上催促他骑快一些,说受不了他们亢奋的样子,让人对年老感到绝望。
    唐鹏只好把预备好的“执子之手天荒地老”的话吞回肚子里。分明是两类人:他要生活,她要逃避生活。分手之后,唐鹏消沉了好久,倒不是因为多么爱她,而是因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未来的构想猝然倒塌。
    然后就是老沈了。杂志社经营遇到困难,请老沈来讲广告营销,她是某个时尚杂志市场部的头,百伶百俐,名声在外。领导派唐鹏去公园门口接她,未见其人,先看到一双包裹在紧身过膝长靴里的长腿钻出车门。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唐鹏,把他当作酒店门童一样,铁骑铮铮径直地往前走,茂密的长发在身后摇曳。
    “你倒是快点儿啊。”她停住,回头喊唐鹏。她不耐烦地微仰起头,逆光,脸看不大清楚,胸部倒是清晰而骄傲地高耸着。那时候的老沈,漂亮得与那个暗淡的冬天格格不入。
    晚上杂志社领导请老沈吃饭,七七八八找了些酒搭子,团团簇拥着老沈走出办公室,脚下生风似的很快走远。老沈的笑声倒久久没有消失,爽朗而娇媚地一下下挠着唐鹏的皮肤,让他怅惘了一小会儿。
    到了十点,领导打电话让唐鹏也过来,他推辞了半天,听到老沈抢过话筒,带着醉意软绵绵地说:“是不是不想见我?”这才答应下来。
    包间里,老沈喝得面色酡红,身边围了几个脸喝得更红的中年男子。“再喝再喝。”他们的亢奋不正常,大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托住老沈的杯脚往她喉咙里灌酒。
    看到唐鹏,老沈赶紧招呼:“快坐我旁边。”
    其他人带着醋意起哄:“是不是看上我们的小帅哥了?”
    老沈也不避讳:“是又怎么样?来来来,走一个给他们看。”拉着唐鹏喝交杯酒。
    他意识过来,自己是充当了救星的角色,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回,顿时士气大振,杀气腾腾地和人拼起酒来。越闹越厉害,终于把自己喝醉。老沈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唐鹏的手臂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酒精作用让老沈身上的香味如排山倒海一般汩汩传来,唐鹏竟然一下子软弱得想哭,有种茫茫天地相依为命的感觉。他是她的“相公”,比老公还好,进可攻退可守,不清不楚地情深似海下去。
    “叫嫂子!”唐鹏指着老沈粗声对领导说。
    领导笑笑。唐鹏再度高声说:“你叫不叫?!”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领导面色铁青,咳了两声,说:“散吧散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恢复了开会时的口吻。
    那晚是唐鹏第一次去老沈家,什么都来不及看与想,眼里只有老沈,打散的老沈,破碎的老沈,她的胸、肚脐、长腿。早上天光大亮,唐鹏才被她的家吓了一跳。
    烟雾缭绕地营造出古装剧里大侠出场般的效果,各个墙角摆着的小香炉里正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致幻香气。客厅里有柔软的欧式沙发,靠墙的地方摆着中式卧榻,躺上去就是民国。屏风上是东瀛的春宫图,荒淫吊诡的姿势和两张雪白木然的脸。屏风正对着的墙上却是一幅字,上面写着:“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老沈问:“这字写得好不好?”
    唐鹏说:“挺好,挺好。是你写的?”
    老沈笑道:“怎么可能,是我求来的。”
    老沈又问:“你看这个贵妃榻是新花梨还是黄花梨?”
    唐鹏听都没听过,压抑住心惊肉跳,笑道:“新花梨。”
    老沈又笑:“屁!新花梨有这种香味?你闻闻,快点儿。”
    唐鹏在老沈的催促下,弯腰,趴在椅子上嗅了几下,说:“挺香,挺香。”
    老沈说:“你再猜……”
    唐鹏笑着恳求道:“不猜了,好不好?”
    老沈家每件东西都有来头,要么是求来的,要么是哪儿的古董,要么是大师给开过光的,满目都是应接不暇的高级。唐鹏在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无法克服进老沈家的不安,连猫悄无声息地滑溜拂过的触觉,都会让他一个哆嗦。他大学之前的日子都在简陋的筒子楼里度过,连自己的桌子都没有——茶几吃完饭就是写作业的书桌,以至于他的作业纸常年都有透亮的油渍。大学毕业之后他到大城市闯荡,生活过得极简,“家”不过是躺下就能睡觉的地方。老沈对家细致的布置,着着实实把他震慑住了。
    某一天,当老沈兴致勃勃地提议在家摆个佛堂——她在时尚杂志上看到,某个名媛家里摆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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