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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是答应,可是……」
「克里斯,仔细听我说,只要是人都会迷失。但是一旦决定的事,就要坚持到最后,绝不可放弃。人生就是老天给你的习题,你得在迷失中寻找值得信仰的真理。爸爸相信克里斯一定会坚强起来。」
爸爸的声音混着杂音,断断续续地传送着。
我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瞪着扩音机。
外面传来温柔的雨声,在室内回响着。不对,那或许只是隔壁女人的哭泣声。
军人对着麦克风,要我多说话。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他的意思好像在说「这可是最后机会哦」。
我竭力地寻找该说的话。
「你要回来!」
扩音机里没有反应。
「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吗?……」
「……会回去。」
「回来?你会回来吗?真的?」
「克里斯……如果这……的话,衣柜的……板……开。」
杂音越来越大,彷佛海底的泡沫渗入杂音中,盖住了父亲的声音。
「爸爸?」
刹那间,讯号断了。两名军人过来检查通讯机的状况,一下子敲敲扩音机,一下转动旋钮。
「……救救我……克里斯……救我们出去……」
父亲悲痛的呐喊响彻小小的房间。
这就是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愕然无语地被送回家,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潜水舰为什么会沉没,据说现在还在调查。
潜水舰现在仍长眠在北海海底,没有人能触得到它。船员们可能都因为进水和缺氧而死去了吧,遗体则被封闭在潜水舰中。他们藉着无线电对家人或爱人留下了遗书。或许,在潜水舰里还准备了一些遗物,但那些也跟遗体一起被封闭在舱内,连海底的鱼都无缘看到。过了十年,甚至百年,父亲仍会一直在海底长眠不起。
父亲留下的「衣柜」那句话,在我脑中一直盘桓不去。所以,在父亲的葬礼结束后,我打开他的衣柜寻找,但好不容易把底板拆下来,里面却是空空的,只有一把钥匙藏在里面。
我立刻便发现了,那是父亲卧房里保险箱的钥匙,我很快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环形物体,拿来当手环嫌太大,当作发箍又太小。
那就是我挂在脖子上的短项链,中央有个银质坠饰,里面镶了蓝色的宝石。
我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把它留给我。坠子本身应该也没什么价值。父亲身后留给我大笔的保险金和每年国家发给的遗属体恤金,所以交给我这个不可能是为了让我变现。应该是当作纪念品吧?或者,这是一向爱好「推理」的父亲,留给我去解的谜团。但若真是这样,何不干脆留一本书给我呢。
我这种想法太任性了吗……
现在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它是提醒、是决心,更是我的护身符。
在异国的土地上,请您一定要守护我。
在床上躺了一阵子,房间的电话响了,是朝木老板打来的。
「有个人上门,说想见见你。」
「是哪一位?」
「不知道。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朝木老板的口气透出些许不耐。他让客人在食堂里等,所以我出了房门便直接到食堂去。
一个男子故意把餐桌的椅子朝向幽暗的落地窗,跷着腿坐着。他身材瘦削,手脚修长,腿上摆着一个大行李包。年纪大约三十好几,头发有点长,虽然没有束起来,却也不给人邋遢的印象。倒是今日少见的礼服式白衬衫,配上似要吊丧用的黑领带,给人遗世独立的味道。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
他似乎听到我的声响,转过头来,然后浮起「如我所料」的微笑。
「嗨,克里斯。」
「桐井老师!」
我快步向桐井老师跑去,与他握手。
「又见到你这个英国小绅士了。」
「可是我也长高了不少呀。」
听我这么说,桐井老师静静地笑了。
桐井老师是个旅行音乐家。
曾经有段时期,音乐和乐器也像书本一样遭到禁止。现在管制放松了一点,允许个人程度的使用。丢书虽然容易,但人们却无法舍弃音乐。然而,就因为一时的禁令,到了今天,乐器和演奏家都已所剩无几了,音乐都是靠数位技术才能重现。像桐井老师这种有能力演奏乐器的人,几乎是绝无仅有。而且桐井老师不仅会弹,还是个堪称天才的演奏家。
我第一次见到桐井老师时,才刚到日本不久。因寻找旅馆而来到一户人家,正巧是他的音乐教室。原本我并没打算学习乐器演奏,只是单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但桐井老师说:「那也无妨。」或许对我这个飘泊的英国人十分同情,我便在那里逗留了几天。
我没有演奏乐器的天分,但在英国时,我曾在教会的圣诗班学过声乐。某天我不小心提到了这件事,于是,老师便不时叫我加入他们的阵容当演唱者。在教堂唱歌勉强还行,但我不习惯在众人面前歌唱。不过,在音乐教室与团员们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乐,不久后音乐教室就因为桐井老师出外旅行而关闭,但那几星期的生活,却是远离英国后我在日本最重要的回忆。桐井老师不在之后,我也再次踏上旅程,虽然已比原定计划迟了很久。
我在旅途中与桐井老师重逢了好几次。每次见面,他都特别照顾我。对我来说,桐井老师是我在日本唯一信赖的对象,而且我也很尊敬他。音乐家的身分与骑士或圣职人员接近,是最荣耀的头衔之一。
「老师,您何时到这个镇上来的?」
「大约一个月前吧。」桐井老师说话时轻轻咳了两声,「镇上到处都听得到你的传闻。废墟街角出现的金发少年——走过红砖路的蓝眼睛男孩……相当有画面哩。一闭上眼睛,彷佛就能看到阳光西斜的金色黄昏里,你那小小的身影走在安静小路上,那画面实在太鲜活了。你担心他们乱传话吗?没什么好怕的,我当初来到这镇上,也被镇民们指指点点,只是没像你这么严重。不过几天之后就没事了,他们对外地人的警觉性非常强。」
「我从一来到这里,就觉得一直被监视。」
「不过,我能跟你相遇还真多亏了他们,他们对你真是观察入微。他们谈到你的特征,与实际的特征完全吻合,所以我马上就想到你。让我有一会儿沉浸在寻找克里斯的游戏里。只是,其中有些人传话失败,竟把你说成是身高两米半、全身毛茸茸的外国人。」
「全身毛茸茸……」
「明明你的外表既不是巨人,也没有长毛啊。」
「……当然。」
「不如我来制造一个新的传言,就说你皱起眉头不太高兴的时候,其实非常可爱?」
「别开玩笑了,真是的。」
我表示抗议。桐井老师轻轻地挥挥手,好像叫我别当真。我有点担心。
「这个镇很封闭呢。」桐井老师好像唱起一节歌曲般说。
「老师也这么觉得?」我压低声音说,「老师,这个镇好像有点怪怪的。」
「的确。虽然现今这个时代,奇怪的城镇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那个红色记号——」
「你也看到了?」
「老师也看到了吧。」
桐井老师比我早到这里一个月,当然已经听闻过神秘的红色记号,和无头尸的事件。
「我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才特地来找你的。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省掉我说明的时间。真是个乖孩子,你总是不用别人操心。」桐井老师静静起身。
「我们找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吧。你的房间呢?」
「我带你去。」
我走在前头,离开食堂时,桐井老师突然想起,他宝贝的小提琴箱还摆在食堂里,于足又慢悠悠地转身回去拿。他看似敏锐其实粗心,然而一向从容不迫,不受事物干扰。他是个自命风雅又爱嘲讽的音乐家,令人很难不喜爱。
走进我的房间后,桐井老师在我床边坐下,把琴箱轻轻地放在身边。那把小提琴就像他的情人,不过是个常常被遗忘的情人。我则规矩地坐在镜台前。
「对了,你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桐井老师问。
「还没……」我垂下眼睛摇摇头。「所以打算走远一点看看。我穿过了海、越过了山和废墟,辗转来到这个小镇,本以为终于可以有张好床可睡,但却遇到这么奇怪的现象……感觉有点可怕……」
「没什么好害怕的。看看他们警戒的模样就知道了。虽然竭力表现得冷漠,却只有恐惧还残留着。他们眼神凌厉,却对自己周围的生物过度反应。因为真正害怕的,是镇上的人。」
「镇上的人……才害怕吗?」
老师说的的确没错,如果将他们的举动用恐惧来解释,那不寻常的寂静也并非不能理解。然而,若真是如此,我与桐井老师来自外地是不变的事实,异端永远被视为危险分子遭到排斥,不论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一样。说不定哪天我们还有可能被当作是中世纪的女巫哩。
「老师,您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镇上?」
「我旅行的原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桐井老师是为了寻找失落的乐器或音乐,才出外旅行的。从这层意义上,跟我也有几分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桐井老师已是一流的音乐家,而我却没有一技之长,更别提像桐井老师那种专业和才华了。
我在异国无止尽地旅行,是否真有意义呢?
「你说你看到门上的红色记号?」桐井老师问。
「对。」
「就我所知,被漆上红印的人家有十户以上。有些人丢下印记,躲到他处去了。但也有些人把红印清除掉,继续住在原址。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