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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泥土里来,又要归于泥土。在来临与归去间,我的生命将被烛油烫醒。泰戈尔已叮咛过:“不要忘记那执灯的人。”我不会忘记,直到“天边”,直到永远。
又是深夜,小黑已睡,小猫已睡,小Y已睡。今晚,小Y会不会“午夜梦回”?梦不要回,等着我,我会用四只脚,跑到你梦中。
一九六七年三月的最后一夜
十六
今天早上,小心儿看不到我的车。是不是又撞车了?还是去北投风流没回来?都不是都不是。今天早上七点半要“教育召集”,要花一上午的时间去军队。这是戒严地区,我是壮丁。
凡有印的,都要开空头支票;凡没有印的,都不开。小Y小心呵小心,小心儿小心呵小心。不然的话,段XX近I。
大雨时候,我赶到杭州南路,又绕到南门市场,转了两次,都找不到你,我想送你上学,我怕雨淋了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被雨淋(像查泰莱夫人?)可是我不准,我不要你在大雨中诗意。如果你实在有“被淋症”,(又以名词加人!)还是到我那“联合国”的浴室来吧。在淋浴喷头底下,随你诗意去。我答应不偷看你洗澡,因为我只要听,就很满足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才能亲你,亲你的小嘴唇,亲你的小耳朵。我真不敢再约你,我怕你会再说出伤我的话(你很难相信吧?我真的心会痛)。何况有一个人知道了,还会表演血压高、吃蛋糕。小Y夹在中间,该多可怜。
我的小Y已经很可怜了,不能再可怜。
真没想到三月二十九号你竟为我请假,你真好。今天下午我颇埋怨那位资本家,埋怨他不通“官方‘店’限”,三月二十九,实在该放假。 有一个关于你们隔壁的消息,要不要说给你?还是当面说吧。
一九六七年四月三一四日
十七
Y: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傍晚回家,发现我留给你的“C”依然在报箱中。小和尚说早上十点看到过你(在阳台上),怎么十点后就失掉了你的消息?(是不是偷“头发”时被逮住了?)
今天收到台北市当局转来的挂号信,正式查禁我的“闽变研究与文星讼案”,不出我所料,“把柄”果然消失了。
历史博物馆的“碧血黄花史迹展览”一定不错,你可愿看一看?“倦态”恢复了吗?昨晚你真是“倦态毕露”! 彩色照片洗好了,怎么样交给你?看我这些“C”都不能如期送达,我真怕丢掉。
信箱信被丢石头的
一九六七年四月六日
十八
小Y,最后一声喊邻居的:
这不算是季子挂剑,但总算是我久已心许的一点小礼物。这种 Parker 75的钢笔不能刻字,所以我先把一个美丽的名字,刻在象牙上。
钢笔,我已替你装好一次你喜欢的墨水;原于笔,我代你换成红色,虽然用红笔写信的日子,已经消逝,但“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走这道楼梯的日子”,到底已近尾声。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清楚的知道,我不会再站在第四扇窗前,第四扇对我说来,不再有窗,也不再有窗外。恰像那失去小白驴的朋友,我回到了寂寞,又回到孤单。 你,不再是邻居,而我,却是被留在隔壁的守夜者。你的离去,使墙和空气,完全不同。我承担的,是一切你留下的触忆。你给了我属于我的一切,带走的,只是一片彩云。
写这封信,几次被泪水搅乱,我奇怪今晚我竟忍不住它。你也奇怪吧。Y,一个对你“板险”并说“我不对女人太好”的肉食者,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敖之
一九六七年四月七日
十九
小Y:
今天是第二个看不到你的星期天。你上体育课回来,一个人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写信给我?还是在修铅笔,含着眼泪,想那当年为你修铅笔的小男生?我在一家文具店里,为你买到一个双孔的小修铅笔刀,是德国货,随信寄给你,你可喜欢?它可帮你追回一些你想追回的?效果如何,别忘了写信告诉我。
林海音居然也有一本《外套》,被我征收过来,也随信寄上。如果方便,可不可以用林海音这本来代替刘心皇那一本?刘心莫是书籍交流上的小气鬼,能还他一本,也是好的,留着机会,以后再伺机吃他。如果刘心皇的那本已派了用场,就不必收回,没有什么关系。
林海音又送我四张大屁股女人,是日本货,难看死了。她的《纯文学》要纪念戴望舒,找来找去找不到戴望舒的名诗——《雨巷),只好由“资料贩子”提供,她为之“喜出望外[套〕”。
我手抄了一份《雨巷》给你,你觉得如何?诗是早期的,但比起“天空多么希腊”派的所谓现代派新诗,似乎还好一点。
你遗憾我不写新诗,其实我不懂所谓现代派新诗,我所懂的,就是所谓现代派新诗的赝品,我自诩懂得什么不是真的诗、什么是狗屁的“诗”、什么是狗屁又狗屁的“诗”。对诗的看法(对此地的所谓诗的看法),和我对小说的“成见”差不多,对小说的“成见”,我早在《没有窗,哪有“窗外”?》发泄过了。所以我不写新诗的缘故,乃是因为我写不出这个地区所认定的所谓“诗”。所以(又是所以),我没有“新诗”,只有嘲笑。你又会说我刻薄了,是不是?如果你这样说,我就会收敛一点刻薄,“忠厚”一点,虽然明知道我再“忠厚”,也进不了“好人好事”的选拔,或是他妈妈的“道德重整会”。
昨天听说林语堂上次谈鲁迅的文章,曾被委婉腰斩,林语堂也真可怜。我认为,他至少该早死十年。他的“晚节”,实在表现得欠佳。此地抱屁股的文人多得很了,又何必劳他插一脚?当然,林语堂也谈了一些别人一谈就会出事的主题(如改革汉字之类一。由我李敖谈出,一定被戴上“隔海唱和”的帽子),这也算是他“言人所不敢言”吧?可是依我看来,正因为以林语堂的身分,他所谈的范围,才不应止于此。记得上次李方挂回来,姚从吾请吃饭,李方挂点名要“见见李敖”,所以我也出席了。饭后毛子水和我有一场对话,大意如下:
李:“毛先生,以您的身分和地位,实在该写点激烈一点的文章,批评批评时政。”
毛:“李敖呵!你不知道,我写文章,也和你一样,有剃刀边缘,文章写激烈了,还是会出事的。”
李:“我不太同意毛先生对剃刀边缘的解释。毛先生的剃刀边缘,自和一般匹夫匹妇不同。一般人写三分,就要被抓起来,坐老虎凳,可是毛先生写十分,也不一定被捕,即使被捕了,充其量也不过失掉自由,在监狱中还是要被相当礼遇的,毛先生写文章的最坏后果既不过如此,为什么不多给青年朋友做做榜样呢?”
这段对话的基本意思,施之于林语堂,也是如此。香港正文出版社出资三万元,约我写一本“林语堂论”,我现在还没做最后决定。如果我写,这段意思,我一定要反复说明。你以为何如?
一九六七年四月九日
昨晚看了一场《太阳浴血记》这部片子给我的感觉是:它把情与欲、爱与恨、生与死,都揉在一起,尤其最后以抢互击而又叫号呼唤那一幕,更可反证我这种感觉。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另外一类人,他们只有情爱,没有(不是没有,是否定)欲恨,只有抽象的永生,没有实质的‘词归于尽”或“与子偕亡”。我觉得这类人的爱,实在也并不比《卡门)或《太阳浴血记》中的主角们(非白领阶级或什么什么公爵或夫人阶级的)高级到哪儿去,当然找也并非说这种人不高级,我是说:如果这种人自以为比另一型的高级,那就错了。有灵固然高级,有灵有肉又何尝不高级?一般说来,唯灵者常常过度自豪他们灵的成分,甚至武断的抹杀有灵有肉者中灵的成分——一总以为“那些人只是一堆肉,只是一幅裸肉横陈的春宫图”!殊不知灵肉一致的愉快,远不是一般“芽芽爱情”者所能领略的。女诗人的丈夫不是写过这样的句子吗?
For pleasant is thisflesh;
Our soul in its rose-mesh
灵魂唯有在愉快的肉体中间——那“玫瑰网眼中间”——才能倾向大地,热望休息。可怜的小Y,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同意我们这些“异端的哲学”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献身给男子汉,让他“蹂躏”你呢?
敖之
一九六七年四月十日醒来
二十
小Y,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哭的:
没想到你的第一号信,(算是第一号吧?)竟是亲投的,我预感到你今天会来。上星期六,小和尚碰到在你们隔壁做事的东吴张小姐,顺便带她到我这儿小坐,张小姐说下星期一要来领薪水,我猜你也许会来,你果然来了——“脚步放得很轻”的来了。
你还会再来吗?还会替我擦烟斗吗?
在你第一页的信背后,有一只死蚊子,也有血,是不是小Y的血,我好羡慕能吸血的。自从你不再是邻居,我连用DDT打蚊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能吸血的去叮谁我也不管了,我感到很空虚。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发明这不见面的主意?你可知道你这个主意制造出多少眼泪吗?唉小Y,你是“十二个抽象字眼的迷信家”!
你的主意的后果,使“胜利者”和“失败者”并无不同。失败者变成了曼斯坦(Erich Von Manstem)所谓“失去的胜利”;胜利者又变成海明威所写的毫无所得,你呵,小Y,你是“战争后果的破坏者”!
想我吗?一边走一边哭的小Y,还敢再嘴硬说不想我吗?我不像你那么“虚伪”,我干脆承认我好想你好想你,我的“姨太太”也好想你好想你。你的眼镜,你的桥牌,你的“欲之上”……都还在“姨太太”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是不再见到我身边的人。在15-16216,我曾跟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