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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史,尤其是不久前的历史,在当地却成了众目注视的大事,部分原因在于南方希望把英国乡绅和地主老财的生活方式移植过来的梦想,本身带有历史偏好,还有部分原因在于,“热烈追逐过上好日子和寻欢作乐的血液”(6) 已经大量渗进密西西比的土壤中,但主要因为南北战争带来了双重负担。在北部和西部,人们已经从战争中脱颖而出,以加倍的精力寻求进步和繁荣。他们显示过的力量变得仿佛可信而又可靠,他们为之效力的公义也变得似乎颇合情理。在南方,恢复元气来得缓慢——不仅因为战争带来巨大损失和分裂,也因为恢复要求作出一些背弃战前南方特有的农业梦的调整适应,虽然调整适应有希望带来解救,仍不免感到歉疚。失败的回忆,加上负疚感,无形中损害了信心和希望,因为回忆和歉意引发的不是大规模的进步和繁荣,而是再次失败和再次惩罚。
威廉·福克纳身为名门大家庭的一员,在小镇上长大,因此个人和家庭的经历强化了地区予以他的深刻教育。埃兹拉·庞德(7) 曾经说过,“在城市里,视觉印象接二连三而来,既有重叠,又有交叉,是‘电影摄影式的’;在村镇上,人们有着顺序感和共同分享的知识。因为镇上人知道革命前后和革命期间哪些人干过些什么事情,镇上人的生活是‘叙事式的’”。——福克纳的早期生活就是如此。他一家人居住的小村镇使人爱作郊游:走出村子就是大森林,实在近便。但是,小镇也使人有彼此牵连,甚至亲密的感觉。
对福克纳来说,就像对纳撒尼尔·霍桑(8) 那样,地区的故事和家族的故事密不可分。在福克纳的小说作品中到处可见人物和事件组成一张大网,人人有纠缠在这张网中的感觉,从萨托里斯家,到康普生家,直到麦卡斯林家(9) 都无不如此。
如果大部分现代美国人都觉得自己并不同某个特定的地方、人群和时代,而是同“任何地方、任何人和任何时代”,联系在一起,因此“在环境中找不到自身的认同”而感到超脱、无所归属,如果我们从中看出新奇、自由和流动有着危险的话,那么我们也就看清和威廉·福克纳童年经历截然相反的一面。地方观念和家族观念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他体验到的是另外一些危险。和无论死的、活的各色人等交往,而且深受这种种交往的播弄,他敏锐地意识到人类遗传特征的力量和人类世代交替的绵连不绝之流。他的某些小说人物饱含着阀阅和地区,以至亲戚邻居的生卒、成败的年代,他们因而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个的个人,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社团;他们几乎不自觉地渐次把自己的生活看作是一个永恒的瞬间,在这段时间里,个人、家族和地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另一些小说人物,既觉得负有责任,又感到无能为力,只落得加倍不安。他们的祖先有时以巨人般的英雄面貌出现,高大、可佩得决非他们所能企望做到的;有时候却又成了同不义、暴力、贪欲,甚至同惨无人道、兄弟残杀、乱伦沆瀣一气的邪恶幽灵。
威廉·福克纳的全名威廉·卡思伯特·福克纳是由他祖父约翰·韦斯利·汤普森为了纪念他的曾祖父威廉·克拉克和父亲默里·卡思伯特而定下的。他很早就发觉自己的家庭烙印,不仅是“密西西比州福克纳家族”的一员,也不仅是家族创始人的头生儿子的头生儿子的头生儿子;他也是因创始人——换言之,一位巨人而得名的。在他的大家庭中,有好几个人生活过得还兴旺,包括他的曾叔祖。此人坚强、性格暴烈而事业一帆风顺。他帮助老上校创业发家,也分担抚养了老上校的长子。
但是,支配这个家族的想象力的,却是成廉·克拉克·福克纳这位老上校。讲老上校的故事不仅是种消遣,也成了人人参加的一项仪式,都由坚韧不拔的姑奶奶们主持。这些姑奶奶后来在福克纳笔下都成了不朽人物。他们一家还为南北战争期间老上校麾下先后成立的两个团中的察二团“游击巡逻队”中生还而健在的成员,举办聚会,会上大家把有关他的勋业的故事,讲了又讲。家里的几个仆人也经常讲述他的奇异经历。至少有一个男仆——姓巴尼特,大家管他叫“内德大叔”的,身穿上世纪流行的礼服外套、全毛套装,头戴高顶礼帽,仿佛要给老上校的华丽衣着召魂。
威廉·克拉克·福克纳死去多年以后,对于见到过他的仆人来说,始终是“老东家”。
跟他们一家人和邻居一样,仆人们都管约·韦·汤·福克纳叫“小上校”或干脆叫他“上校”,尽管他们都知道,他从没打过仗,他的光荣和称号都是继承来的。既是种植园主,又是军人、作家、政治家,还兼经营铁路的企业家,威廉·克拉克·福克纳确实是个多方面才能出众的人。他的一生与其说是涉及,不如说是囊括了南方三大传奇:有关家庭出身和个人风采的骑士传奇,有关内战前“黄金时代”的种植园传奇,有关撤掉战后从北方来到南方的投机政客的议院席位的光荣的拯救者传奇。他的奇异经历中有不少事迹,足够让善于创造的后裔忙上好多年。就像福克纳第一部直接取材于老上校的小说《坟墓里的旗帜》中的萨托里斯家族那样,福克纳一家把家族创建人的故事讲了又讲,听任它变得“越来越丰满充实”。
那个故事是以1842 年一个17 岁小伙子只身从密苏里经田纳西来到密西西比开始的。这次旅行的动机说法不一。在一个家族故事里,仿照《圣经》的模式——
小伙子在争吵中把弟弟打成重伤而出走逃亡。在另一个故事里,仿照19 世纪的模式:年轻、野心勃勃的失估小伙无畏地外出去发财致富。按照小伙子后来长大成人的生活经历,两种模式都合用。因为老上校是个暴烈的人,尽管看起来他对暴力似乎真正厌烦了,而暴力追逐他,就像他追逐名利一样,不屈不挠而终抵于成。或迟或早,他接触过的东西——法律和政治、铁道和土地、写作小册子和长篇小说,无不给他带来名利,无不使他成了个争议人物。
他从南北战争中脱颖而出,成了身佩勋章的英雄。博得“黑羽爵士”的浑号,也深受一些南方骁勇善战的著名将领们的称许,其中包括博雷加德将军、约·埃·约翰斯顿将军和斯图尔特上校(10)。即使在英雄行径方面,他也引起争议。在马纳萨斯(11),他率领最早成立的“木兰花步枪团”(12)的士兵,走向光辉胜利,后来士兵们反对他而推选约翰·斯通为团长,好像由于老上校过分严厉、残忍、鲁莽。
他为了补救这一事件,成立第二个团“游击巡逻队”而继续作战。他想重振早先的威风,这一努力虽遭挫折,但在战争的最后几年中却赚了大钱,显然靠偷越封锁线发的财。战后他以既有争议又很兴隆的面目出现,修筑了一条铁路,写了几部小说,声誉日隆,并且当选进入立法机构,最后死于一个原先的商业合伙人,叫作理查德·瑟蒙德的枪下,在里普利的街头。
随着1898 年迁至里普利,默里·福克纳一家回到了家族在密西西比的最早中心地。还在老上校1889 年去世之前,约·韦·汤·福克纳已经举家迁往牛津。可是家族创业者从19 世纪40 年代开始一直在里普利;直至他逝世,这个小镇仍然带者他的标志。他那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宅邸还在那儿。他的坟头仍然矗立着一座8
英尺高的意大利大理石雕像;他修的铁路仍然是唯一的铁路。好几十年之久,里普利给他提供了一个几乎完美无缺的活动场地;它奉就给他的孙子的,也一样多,主要由于那条铁路。在家族经营的事业中,只有海湾—芝加哥铁路公司引起默里的兴趣。大部分建筑物,尤其是学校和教堂,在他看来都给人幽默感。他喜欢火车站,那儿女人来来往往,男人坐着聊天。他小时候就爱看火车,爱听火车汽笛鸣声;长大以后,他喜欢跟别人交换打猎、钓鱼的故事,以及火车令人想到的遥远地方的故事。在密西西比大学度过两年不愉快的日子以后,他离开学校到铁路上去当司炉;后来也当过火车司机和列车长。搬到新奥尔巴尼以后,他管理全线的客运;到了里普利,他当上财务。
虽然个子不小,又很活跃,默里发觉自我表现和亲密关系二者都很难办。只要交谈很随便,只限于家族范围之内,他始终谈笑自若而彬彬有礼。
但是一争论,甚至跑野马式的讨论,都会使他觉得穷于应付而尴尬。在家里,他定下规矩,吃饭时不准谈话。和父亲在一起,他也局促不安,也许因为他跟别人一样,感到自己的才能和志向都有负于父亲的期望——他太不安分,同时又太容易满足。身边至少有一个人使他随时意识到这一点,那就是他的弟弟小约·韦·汤·福克纳。后者在密西西比大学学习,成绩优良,很快就要继承父亲的衣钵,进入法律、银行和政界。默里为了想超过弟弟,并取悦于父亲,尽力抑制自己的好动,显露出更大的志向。1896 年结婚后,他开始愿意承担较大的责任,开始计划安排未来。铁路显得有利可图,他开始把钱投资于铁路。不用多久,他就能买下里普利镇上一家杂货铺的一部分和镇西一所农场的全部。他父亲和他那颇具野心的妻子,都对他的表现显得非常高兴。就他自己来说,他仍然保持逃避的习惯——离家去农场或森林里。一旦被迫作出承诺,或者被人推来操去,他就变得暴躁起来。一次同人打架,差一点丧了命。有时间到熟悉的森林中或从未涉足的河床上去漫游,他的精力便得到发泄。骑马、驯狗、钓鱼、打猎,这些事他做起来轻松愉快。他一度认为里普利是块福地,既能满足父亲和妻子共有的期望,而又不放弃自己需要的遨游。
对默里和他的家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