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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春天-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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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生的那套理论,并不停留在书本上,而且还充分运用,他嫌坐船一摇三摆太耽误时间,截住了一辆过路的运货卡车,和司机搭讪了几句,答应搭他们三个人,绕一点远,送到柳墩。看起来,友谊在这种情况下,就变成了可以等价交换的商品了,谁知水生在司机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那个老油条驾驶员表现出很高的热情,定要于而龙和水生坐进驾驶室里。也许水生有些话想对他讲,所以附和了于而龙的主意,把珊珊娘让进去坐,然后他们俩攀上车厢,拍拍驾驶室顶篷,解放牌汽车便离开那唱个没完的买买提和王小义,向三河镇开走,是的,得绕个很大的弯子。
  很显然,水生是受了王惠平的嘱托,要来给他做工作的,供销员嘛!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和行驶中的这辆车一样,在给他兜圈子呢!
  “二叔,你看那座双曲拱水泥桥没有?”
  一座抛物线似的公路桥,像彩虹般骑跨在蟒河上,映入眼帘,他由不得赞叹:“呵!相当漂亮的嘛!”
  水生加了一句:“全部水泥,都亏了纬宇叔,要不是他,我们县眼睛哭出血来,也弄不到一袋啊!”
  于而龙纳闷了:王纬宇什么时候当上水泥厂的革委会主任?即使他手里有座水泥厂,也无权调拨这么多吨水泥给石湖县,至少得千吨以上吧?一座多墩桥梁,恐怕很需要点水泥的吧?可惜不懂土木工程,概数都计算不出。
  “二叔!”又来了:“你看见那并排的高烟囱吗?”
  于而龙眼力不那么太好了,假如有大久保那架蔡司望远镜就省劲了,尽管水生指给他,他还认真看,夹在他当石湖县第一任县长时种的防风林里的那两个烟囱,怎么也看不出来,三十年后,那些树木都郁郁成林了。
  水生相信他看见了,告诉他:“ 一个烟囱是化工厂,就是叶珊拚命反对往湖里排污水的,计划外的项目,省里说什么不拨款,是纬宇叔帮了个大忙,算是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
  “哦,那不用分说,另一个大烟囱,也是纬宇叔的功劳啦?”
  “是正在筹建的农机厂,计划内的,省里答应给钱,可是——”
  “可是什么?”
  水生莫测高深地笑笑,住了口,不说下去。
  于而龙乐了:“ 水生,按你的年龄,总是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了。”
  “我倒是有眼福看过几天四旧的。”
  “其中有一段《十八相送》,还记得吗?现在我演的那个角色就是梁山伯,什么都不明白;你取的那个角色,就是祝英台啰,想拚命让我知道那些你不便明讲出来的话,于是只好一个劲地‘ 梁兄’、‘梁兄’。我说水生,你们那位县委副书记交给你什么特别任务?何必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干脆痛快些不好吗?”
  “二叔!”他讪讪一笑,这个创造出人民群众要靠共产党,而共产党无需靠群众的理论家,坦率地说:“ 现在农机厂,好比一位要出阁的大姑娘,光有两只空箱子。”
  “哦,需要陪嫁。”
  “二叔,你真懂行。”
  “纬宇叔呢?这个乐善好施,功德无量的好好先生呢?”
  “他是点了头的,帮忙帮到底,送佛到西天。”
  “那不很好,不过,按照一般规律,他这样热爱家乡事业,你们怎么报答他呢?”
  “他什么都不要。”水生叹息着:“真该给他挂万民伞啦!”
  “哦!有这等好人?”于而龙心里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这位一石三鸟的“二先生”。于是说:“那就照方抓药,再找他。”
  水生迟疑一会儿,才说:“关键在你,二叔!”
  于而龙吓了一跳:“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怎么成为关键?别忘了我担任过石湖的区长,县长,支队长,这里的江山是我们一块一块解放的,怎么会如此缺乏感情?水生,你搞错了吧?”
  “一点都不错,二叔你很快要官复原职,还会回到工厂里去,所以纬宇叔不好太专断了,得照顾到你。只要你能同意,或者你答应不予追究,那台电子计算机——”
  于而龙吓了一跳:“什么?”
  “就是你们厂实验场里那台进口的什么宇宙型——”
  他糊涂了:“跟你们有什么牵连?”
  “有一家研究所搞不到外汇,假如你们能转让,我们农机厂要什么,有什么,想星星,还得给月亮呢!”
  这位前党委书记兼厂长,气得差一点从卡车上跳下去。——“搞的什么名堂吗?究竟我们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什么时候中国又出现了掮客这种行业?电子计算机是实验场的心脏部分,难道觉得它死得还不彻底,定要斩草除根,杀尽灭绝才丢开手不成?哦!有的人心肠实在太狠毒了,就像当年残害你哥哥小石头那样,水生,水生,你呀……”但是,责备一个小小的供销员,有什么用处?充其量也只是具体经办人员而已。于是,告诉他:“到三河镇,你让车停一停!”
  “干什么,二叔?”
  “我需要找个人,办点事。”
  “找谁?”
  “一个残废同志——”
  他摸不清底细深浅地看着于而龙,但是,他估计得出凶多吉少,便不再做说服动员工作了。
  车在三河镇停住,几乎不用找,老迟还在昨天早晨的河边,继续钓他的甲鱼。他看见急匆匆走来的游击队长,乐了,因为他脸上那块伤疤,笑起来,面孔是很难看的,但于而龙懂得那是真心的笑,毫无隔阂的笑。
  “你这个队长,又打开游击啦,神出鬼没——”
  “老迟,能不能马上去给我发个电报?”
  “这等紧急?”
  他笑着说:“大久保要来搞掏心战术啦!”
  “那还用说得。”他立刻收拾他的渔具。
  于而龙向水生讨了纸笔,写好拍给工厂和王纬宇的电报,电文很简单,但工厂里的同事准能听得出来,那是于而龙的语言:“ 不要打电子计算机的主意了,这种挖坟的游戏,可一可二,可不能再三!”
  “拍加急电报,老迟!”
  “一准啦!”他把电报稿折好,掖在帽檐里,像过去战争年代传送情报似的,马上就去执行任务了。
  “老迟,等等,给你钱。”
  这句话,于而龙可说得太糟糕了。老迟站住,回过身惊诧地看着他。他后悔了,钱?有些东西不是拿钱可以买来的,譬如共产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是和商品交换毫不相干的。——呵!老迟,我的兄弟,对不起,我把你侮辱了,你为我咬掉的那截手指头,是多少钱也补赎不回来的,你唾我吧!唾我这生锈的脑袋瓜吧!
  于而龙挥挥手,老迟也许看到了他的内疚,便车转身走了。
  卡车继续绕圈朝柳墩开去,他对失望的水生说:“ 你那样总结我们的社会,我总认为有点消极。无论什么时候,共产党也得靠人民,就如同鱼和水一样,水没有鱼照样流,鱼没有水,可活不成。只有那些老爷,和存心要祸害党的败类,才把党变成救世主,人民得看它的脸色行事,得靠它的慈悲恩赐生活。放心吧,水生,那样的老爷,那样的败类,早早晚晚要垮台的。去年十月就是一个铁证,你说,历史上有谁比那些人失败得更惨,九亿人民的唾弃呀!……”
  水生摇摇头,并不以为然,道理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又是一回事,在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未合拢,一个小小供销员,还用得着那部处世哲学,包括对于而龙,也不敢得罪。倒不是因为于而龙是长辈,而是一个他认为可以靠一靠的共产党的老爷,不是很快要官复原职了么!
  冬天,在每个人的心灵上,都留下了寒意。于而龙想起他们家乡的一句谚语:“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那是一点都不错的。
  汽车终于开进了比平日要热闹得多的柳墩。
  珊珊娘一把抱住她世界上惟一的亲骨肉,母女俩搂在一块嚎啕大哭,哭声把柳墩都震动了。但是,她们俩所哭的情由,却并不相同,固然,都是和王纬宇有关,但从哭声里,可以分辨得出,感情是有差别的。
  老林嫂叹着气说:“一对苦命人哪!”
  一个是哀伤地哭,一个是悲愤地哭;一个是想起凄凉岁月,含辛茹苦,在如泣如诉地哭;一个是满面羞惭恼怒,心肝摧裂,而饮恨痛恶地哭。
  对于妇女们的哭,于而龙的一条根本政策,就是不干预,不劝解。因为哭,无非真假两类,那些假惺惺的哭,越是理会,(巴不得你来理会!)越是上脸;而真情实意地哭,更无需阻拦,应该哭个够,哭个痛快。看来,她们娘儿俩的哭,确实是一种感情的爆发,尤其是那个年轻姑娘,都是曾经企图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让她哭吧,肯定她有着更大的痛苦。
  柳墩是个不大的渔村,一位从大地方来的贵客,就是够轰动的了;现在,又出了一位投湖自尽的姑娘,更是村子里的头条新闻;随着又开来了一辆大卡车,乡亲们的两眼简直像看乒乓球赛,忙不过来,脑袋都成拨浪鼓了。他们不知是看捉老母鸡送给司机,以巩固友谊的水生好呢?还是看那下车就哭哭啼啼的珊珊娘好?
  对于人们这种看热闹和凑热闹的天性,于而龙有深切的体会,几乎满村男女老幼,两条腿能够走得动的,都不请自来了,云集在老林嫂家门前的场院里。有的端着碗筷,边吃边看,有的嫌自己生来矮小,索性搬条板凳,站上去瞧,有的挤在窗前,不时把第一手消息往后边传递。但是,可以保证,绝大多数人并无任何恶意,人不伤心不落泪,甚至还很同情。
  所以于而龙对于十年间制造的群众声势,人海战术,万民空巷,义愤填膺等等,从来不相信,无非利用人们的这种天性,和手里棍棒的压力,取得一时的优势罢了。只有广场上鲜红鲜红的血,和那无数的洁白洁白的花圈,那才能代表真正的人民意志。至于那些看热闹和凑热闹的善良人,十年来,于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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