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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和痢疾并没有使我进一步去考虑后果。此时此刻,我仍然认为生命是无所谓的。我想,即便我死了,那又没有什么,除了我自己,什么都不会发生变化。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旦死去,便不可能再回到这个世上来,我便又产生了一丝担扰。会慢慢好起来吧,我的身体,我身体里的灵魂,我身体外的空气,树木,一切的一切。我这样想着,心情又慢慢变得舒畅起来。
白天,我支撑着孱弱的身体走到屋外去,走到阳光里,有时还帮主人干点活。我没有向他们提起我的疾病。我想,用暴露自己的不幸来博取别人的同情,那是卑贱的。我再也握不起笔了,再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思考问题了。我得集中所有的意志去对付疾病。这是一个可悲的事实:我的脑袋仅仅为了肉体而存在。但是我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没什么,这样我会活得比原先更加简单些,也更实在些。我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记住等病好以后,马上离开永安,然后摆脱掉所有的疾病和梦魇,好好地生活,在生活的表面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逝去,然而疾病向我显示的征兆却一天比一天险恶,半点好转的希望都没有。一个星期以后,我甚至都迈不出门槛了。晚上要上十多次茅房,并且开始便血,每次抓着墙壁蹲在那儿,好像除了大肠小肠,连胃和肺都烂了,吧嗒吧嗒往肚底坠,但不管你怎样拼命用劲,就是拉不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对自己说,我的心脏甚至肋骨都会烂掉的。
主人们好像发现了我正在患病。一天黄昏,我从床上爬起来,贴着墙壁挪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眺望远处的群山。夕阳的余辉像金子一样洒在这块寂寞而温和的土地上。女主人朝我走过来,问我是怎么搞的,都瘦得皮包骨头了。我吃了一惊,皮包骨头,这么严重吗?我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说,我病了。
女主人叫来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让他们抬我躺到床上。她熬了一碗热汤给我喝,说它是专门治拉肚子的。汤是烧成了炭的猪骨头和炒焦的大麦和在一起煎成的,我不相信这碗乌黑的水对我会有帮助,但是我还是鼓着勇气喝下去。对于别人的好意我总是不好意思拒绝。可是没等女房东的脸上的肌肉舒展开,我就“哇”的一声狂吐起来。我已经滴水不进,因为喝水也吐。除了回到从前的地方去,我还有别的出路吗?我这样想。可是我还有回到过去,回到从前的力量吗?
恍惚中我感觉到永安这块土地在颤抖。现在我知道,从我踏进永安的那一天开始,永安就把我当成了一枚扎进来的刺,想方设法想把我同化,然后最后仅仅把我变成一颗坚硬的鸡眼而已。永安也因为我而疼痛。
女主人问起了我的家乡。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起了平原、大河,还有母亲,这些似乎都是年代久远的事物,沉淀在我的心底里,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现在,一根外部的棍子捅进来,痛苦地搅动着。女主人让我用笔写下我的家庭住址,然后让他的二儿子带它到叶家渡去。她叫我相信,在叶家渡,他的儿子会找到把信捎到我家里的方法,让我家里的人前来接我回去。叶家渡有邮局吗?我问道,可是我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不过,我对许多东西都已经无所谓了,包括那封信。不顾一切地占据我的头脑的是那个我苦思冥想求之不得的问题,我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毛病了:我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我感到悲伤。然而我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沉沉地睡去。
1992年5月
【割台坡的姑姑】
门外飘着雪。爸爸、妈妈在做馒头。大姐、二哥和我坐在火堆旁打扑克。九点钟的时候,大姐站起来,说:“我们都歇下吧,到割台坡去,吃过中饭就回来。”
妈妈把面团从锅里抓起来,扔在旁边的面板上,说:“你们早点去吧,早点回来。”
爸爸把那块粉团抓在手里,忧心忡忡地白了我们一眼。
二哥也站了起来,我把扑克牌收拾好,堆在桌角。二哥跑过去把门打开,雪还在下,但是已经明显稀疏下来。雪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地面上没有丝毫积雪。大姐找来一只大菜篮,把昨晚买的礼酒、白糖、荔枝和桂圆装进去,盖上一块纱巾。
“我说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爸爸说。
大姐又找来一根扁担。
“下雪,路滑着呢。”爸爸说。
“上岭,下岭的时候小心点,”妈妈说,“双脚踩稳了再走。”
“小军,你到小婶家再去借一把伞。”大姐说。
二哥唱个喏,原地打个转,出门去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脚怎么走山路?你们会掉到湖里去的。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爸爸说。
妈妈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爸爸,说:“你怎么啦,今天他们去割台坡,踩着你的尾巴啦。”
爸爸埋头揉面粉。
“陆军,小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亲姑姑呢!玲妹也有十五六年没去过割台坡了。”妈妈说。
“好吧,让他们去吧,他们大了,我也管不着了。”爸爸一面说,一面使劲揉面粉。面板咿咿呀呀地叫着。
“你这辈子去过几次割台坡?”妈妈说,“你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亲!看以后谁还来理你!”
爸爸低着头。桌子咿咿呀呀地叫着。
“何家岙有个老光棍,今年六月在家里故世,都没人给他收尸,整个村子臭了半个月。”妈妈说。
“妈,你别说了,我们不去了。”大姐把手插到大衣口袋里,重新坐到火堆旁。我站着,看门外。雪似乎有点变大了。我说:“雪一着地就化了呢,路肯定不会滑。过了一晚,地上积起雪来,那才不好走呢。”
二哥双手插在裤袋里,腋下夹着一把伞进门来。“怎么不走啦?”二哥看看爸爸,又看看我们,说,“起来走路啊,今天是正月初三,过了初五我们又得散啦。”
二哥夹着伞,迈着八字步,在屋里兜着圈子。
“你不要扮小花脸了!”大姐训斥道。
爸爸把揉好的粉团切成块,准备做馒头。大姐站了起来,把菜篮套到扁担中央,“陆军,你跟小军扛篮子。”
“我说句难听的话……”爸爸说。
我们站着不动。我们能听到爸爸嘴里发出的扑哧扑哧的声音。我们都看着他。
“你们这些书呆子!这么多的书都是从屁眼里读进去的!”
“好了,好了,”大姐跺着脚,回到火堆边,“我们不去了。”
妈妈瞪着爸爸。但是爸爸不抬头,只是狠命地揉着面团。面板咿咿呀呀地叫得更响了。我们再也没兴致打扑克,就在火堆边干坐着。后来,大姐跟我们讲了一些单位里的事情,都很无聊。从师范学院毕业以后,她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做了一名教师。两年后,她结了婚,丈夫是一个机关小职员。她已经连续八年没在城里的婆家过年了。每年寒假一开始,她就带着女儿坐长途汽车回到乡下的老家,直到学校开学才回去。婆婆每次都气得不行。
我们吃过中饭,雪也停了。爸爸步行到乡里去开会。他已经当了多年的村支书了。我们目送着他慢慢消失在那条灰褐色的大路上。
“现在去吧,四十分钟就能到割台坡,”妈妈说,“让姑姑早点烧晚饭,你们吃了晚饭就回来。”
我们出门,走在通往村外的土路上。泥路弯弯曲曲地伸出村子,伸进长满小麦和青菜的田野里。泥路已经很干燥,好像根本就没下过雪似的。天空亮堂堂的,有好几朵奇形怪状的薄云正从东向西飘去。一辆满载着牛粪的平板车迎面而来。我们站到路边的麦田里,让它过去。
一会儿我们就走到杨岭脚下。溪水从山谷的岩石上泻下来,淙淙地从我们的脚边淌过。我们踏上台阶。台阶是用石块砌成的,长满稀疏的青苔。路旁长满了松树和灌木,它们挤挤挨挨的,一阵风吹来,他们便喧闹着朝我们凑过来。
山岭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低矮和平坦,我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爬到了山顶。我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眼前豁然开朗,除了远处的山峦,没有什么东西能遮住我们的视线,连松树都是那么的低矮,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随风摇曳。我和二哥回头往山下看。大姐肥硕的影子还在山腰上移动。我们坐在路边等了老半天,大姐才呼哧呼哧地挨上来,站在那儿直喘气。
“小时侯我经常把牛赶到这里,可是一点也不觉得累,”大姐说,“那时我很瘦。”
我们继续赶路,道路平坦了一些,但是很泥泞。在角落里,我们看到了积雪。路边又出现了小麦和青菜,还有枇杷树。山岗上有一间四方的石头房子,那是守林人住的。
“快要到了吧?”我问。
“远着呢,”大姐说,“还要翻一座岭。”
这时候我发现两只脚开始疼起来。我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脱掉鞋子,把袜子褪下。脚跟起了血泡,血泡碎了。
“怎么搞的。”我说。
“你下次还敢来吗?”大姐问我。我不吱声。
“‘有囡勿嫁割台坡’这是老话呢。”大姐说着,和二哥走到前面去了。我起来跟上他们。
“姑姑是怎么嫁到割台坡的?”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