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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秀秀在闹嚷的人群中站起来说,周汉臣对她也有过流氓行为。有一次抓住她不放,吓得她不得了,但是她坚决甩掉了他的手。她还长江后浪超前浪地盖过肖莎莎说道,周汉臣早就盯上她了,有些言行她都说不出口。
于是,那些为肖莎莎打抱不平的男生都挽袖子撸胳膊替阎秀秀抱不平了。
那个晚上,阎秀秀表现特别激烈。当她控诉周汉臣几个月来一直盯着她不放时,刚才一直在众人愤愤不平关注下低头啜泣的肖莎莎平静地擦干了眼泪,也很明确的说,周汉臣今天确实想调戏她。男生们刚刚想询问细节,阎秀秀就挥手说道:周汉臣不光是盯着我,也盯着其他人。肖莎莎今天算是头一回轮上。其他人肯定还有,大家都揭发。
按照这样的描述,阎秀秀在那个晚上起了推波逐澜的作用。
这个神色干练的女孩长得修长黑瘦,外号就叫黑二嫂。她是我们剖析周汉臣案件不可少的人物。
然而十年后,当调查组调查周汉臣案件当事人时,阎秀秀的陈述为我们描绘了与此很不相符的轮廓。阎秀秀说她根本没有逼问肖莎莎。她没有让肖莎莎回答是周汉臣调戏她,还是她勾引周汉臣。她认为只有可能是肖莎莎企图勾引周汉臣,或者就是肖莎莎自己陷入性幻想。肖莎莎从小受到父亲的猥亵(这个阎秀秀知道),于是就对所有男性长辈都产生错觉。
讲这话时的阎秀秀已经考上政法学院,而且有了心理学知识,她把肖莎莎分析得十分透彻。
阎秀秀那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正襟危坐在政法学院办公室中接受调查。她显然意识到对十年前周汉臣命案调查的严重性质,一派很黑二嫂的郑重神情。当她隔一会儿就拉整一下已经很整齐的衣服时,调查人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紧张。
她双手握紧夹在自己两腿之间。
说到她自己,她说她始终对周汉臣老师怀着最大的敬意。她不可能说周汉臣对肖莎莎耍流氓。更不可能说周汉臣对她自己耍流氓。她说她的人生信念就是周汉臣老师给的。周汉臣是她再生的父亲。
说到这里,她双泪长流。
那一天,周汉臣走上了讲台。那是他刚刚上岛来掌握这个失去领导和秩序的工读学校没有几天。台下密密麻麻坐着全校近二百名学生。因为感染大革命的浪潮,这些顶着长短不一黑头发的小狼崽子们显得骚乱。又因为工读生都有不光彩的前科,在这个学生到处起来造反的时期,又有些自卑和无所适从。
他们是一片荒草。荒草能不能占领菜园子,这是一个他们还不清楚的问题。
那一天,周汉臣老师很魁梧地立在讲台上。他第一句话就是:有人讲,工读学校学生是小偷流氓坯子,是学生渣子,是坏苗子,我说,我和这种说法势不两立。那天是露天开的会,南方夏天的早晨已经有些热。抱腿坐在一排排小凳上的男女学生用满不在乎又有些注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周汉臣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神情郑重地接着讲到:我认为工读学生不比一般学生差。工读学生多一个财富,他们受过困难的训练。这些困难常常来自家庭社会。所以,他们比其他学生更多锻炼。
也许这种漂亮话工读学生们并不陌生,几百双眼睛像草莽中的小兽齐刷刷地瞄着他。在学校领导老师随时可能被打倒的时期,他们对一切从讲台上发布的声音更有了挑剔。
周汉臣似乎并不顾及台下的反应,他神情严肃接着讲了下去:谁不想做好孩子、好学生?可是我是一个女孩,我的父亲却从小嫌弃我是个女孩。我的父亲我的奶奶一大家人歧视虐待我的母亲,歧视虐待我。我的父亲经常毒打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病倒在床上,没有钱去看病买药。我没有心思上学,迟到早退。我要守着妈妈。我还要去街上捡破烂,还想当叫花子,想找钱给妈妈治病。我羡慕别人有好父亲,好母亲,好家庭。我恨我的父亲虐待我和妈妈。于是,我就想办法报复他。报复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好好学习,长大成人,让他们疚愧;可是我没有找到这种正确的方法。我想,你是我爸爸,我就做个坏学生,让你丢脸。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越来越自暴自弃的学生。学校抛弃了我,工读学校接受了我。这就是一个工读学生的经历。很多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经历。工读学生不是坏苗子,是土有问题。
阎秀秀当时把脸埋在膝上。那就是她的故事,她不知道周老师如何知道的。
当然,周老师知道的故事可能还不全。看见奶奶爸爸一家人虐待母亲歧视自己,她当时咬着牙狠下决心,一定要报复这个家庭。结果,她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接二连三生病:癫痫病,肺炎,各种要死的病。反正你们不能让我死。你们得出钱给我看。她幼小的心灵朦朦胧胧知道,这一场一场的大病和她的咬牙报复之心有关。
阎秀秀多少年后说:从那天起,我就用泪盈盈的眼睛看着周老师在我面前矗立。他的声音气味都让我感到安慰。我特别佩服他。
记得那年学校吃粮吃菜有了危机。本来是靠大陆船送来的,大概革命乱了套,把我们荆山岛工读学校遗忘了,接连一二十天没船来。学校人心惶惶。大师傅用铁勺刮着空荡荡的大铁锅。那一天周汉臣老师说道:今天我们就要证明一下工读学生与众不同。我们能够喂饱自己的肚子。同学们面面相觑。我们在岛上一没种粮,二没种菜。工读,读是读书,工是在小车间里做纸盒子,做好了有船运到大陆去。那喂不了肚子。
周汉臣老师领我们到了山上草坡和小树林中。他教我们采蘑菇。
记得同学们嚷来嚷去,说蘑菇有的有毒。周汉臣老师说,是有有毒的,但是除去有毒的,就是没毒的,都能吃。他当下就采下一个大松蘑,劈成几瓣,一瓣扔到自己嘴里,很香地嚼起来。还有几瓣分给了同学,第一个就是给的我,我也很香地嚼了起来。记得周老师说,蘑菇很好吃很营养。而后他告诉我们,色彩斑斓的蘑菇大多有毒,那是伪装成美女蛇的阶级敌人,颜色单纯的大多没毒。又告诉我们,蘑菇柄一劈有纤维的、顺纹裂开的大多没毒,没有纤维、一劈就破碎的大多数有毒。最后他告诉我们,最有把握的就是认识一种吃一种,不认识的不理它。
他采了十几种能吃的蘑菇作为样品,放在一块大青石头上说:你们采来和这十几种对,对得上的就都可以吃。
记得那天周汉臣老师一个人坐在大青石头上守着那十几种蘑菇样品。我们撒欢地漫山遍野采着蘑菇,用衣襟兜着从四面八方跑到周汉臣老师这儿来一一核对,然后就丢到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周汉臣老师挺安详地坐在太阳下,像个养蜂人守着蜂房,看着蜜蜂成群地飞出去,又飞回来。我们好多人将采来的蘑菇给周老师吃。周老师的大腿上堆满了蘑菇。他慢慢吃着蘑菇,看着我们漫山遍野跑来跑去,真像一个慈祥的大家长。
那天,我是第一个想起把蘑菇给周老师吃的。
后来,肖莎莎也学我的样子,把她采来的蘑菇举到周老师面前。
又后来,我们班有个叫眉子的女生也争着挤到周老师跟前,说她的蘑菇最大最鲜嫩。那个眉子叽叽喳喳地,话又多又快,挺让人讨厌的。
阎秀秀对周汉臣案件调查组讲到这里,垂下眼恍惚遐想。二十八九岁的黑二嫂那一天显出年轻又成熟的忧伤。她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自问自答地说道:我怎么可能说周汉臣老师是流氓呢?不可能。不可能。她目光矇眬地接连摇了几下头。
往下,阎秀秀对调查人员的陈述有一点关键。
一天,周汉臣病了,发高烧,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她去看他,特意在草坡上采了一把野花。没想到肖莎莎和眉子先到了,正坐在周老师的床前。周老师看到她手里的野花,说道:你也采花了?谢谢你们。阎秀秀这才看到,窗台的两个瓷杯里已经插了两把花。
肖莎莎和眉子看了看她,说:就这两个空杯子,你加进去吧。
她不情愿,拿起一个空罐头瓶涮了涮,插到了里边,放在了周老师床头的桌子上。
后来,她终于把她们两个熬走了。她一个人留下来,守在周老师床边。她给周老师换来一盆清水,将敷在他额头的毛巾重新搓洗,又敷在他额上。还倒了水给他吃药。又打扫整理了房间。后来,周老师让她回去。她给周老师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单。周老师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也可能周老师比较温和地摩挲了那只手。这个摩挲的时间也可能有很多秒种。阎秀秀既温暖又紧张。她觉得全身都激灵地绷紧了,一动不敢动。那只手臂像是被打了石膏一样僵硬。
周老师的手很大,很热,很粗糙。
阎秀秀坦言道:那一年我十七八岁,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被男人抚摸。我当时的反应确实十分强烈,就和腾云驾雾一样。后来站起来,都有点轻飘飘地不太会走了。我记得周老师望着我问:你怎么了?我当时很不自然地冲他笑笑,就匆匆离开房间走了。
调查人问:周汉臣当时对你还有其他形体动作吗?
阎秀秀目光恍惚似乎回忆地说道:记不清了。我当时觉得自己像个蒸笼里的馒头,被热气包围着。也可能周老师一手摸着我手,另一手还抬起来理过我额前的头发。不过不能肯定,我实在记不清了。我从周老师房间出来后,一路上觉得脸烧得发烫。我觉得我的脸一定是冒着红光。我怕被人看见,就匆匆往操场上走。沿路的空气都被我的脸烤烫了。
调查人问:你当时觉得周老师这种行为不正当吗?你当时是不是就把这种行为和流氓联系在一起?
阎秀秀想了想回答道:当时我确实对周老师这个举动没有精神准备。我想象中的周老师不该这样。
调查人问:那你到底当时是怎么想的?
阎秀秀眯着眼想了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