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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天性。相反,他讨厌女孩,“他不爱看见女孩子,尤其是健全美丽的女孩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在她们的面前,他难以抑制地自惭形秽。女孩的明媚娇艳,会令他发育不良的躯体和卑微的灵魂越发变得可悲,越发无地自容。
最令他厌恶和无法摆脱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恨他的父亲,他恨自己的血管里留着和父亲同样的血液。
小时候的聂传庆也是一个正常、有理想的孩子。十二三岁他就野心勃勃地想着,总有一天钱都是他的,他可以任意地在支票簿上签字。“他从十二三岁起就那么盼望着,并且他曾经提早练习过了,将他的名字歪歪斜斜,急如风雨地写在一张作废的支票上,左一个,右一个,’聂传庆,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赳赳地,’聂传庆,聂传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然而,他幼稚的举动,却触动了他父亲敏感而恐惧的神经。在父亲眼里,他是一个“畏葸的阴沉的白痴似的孩子”,“贼头鬼脑的,一点丈夫气也没有”。他令父亲“感到愤怒与无可奈何,私下里又有点害怕”。他父亲说:“打了他,倒是不哭,就那么瞪大了眼睛朝人看着。
我就顶恨他朝人瞪着眼看………见了就有气!”
从那以后,父亲刻毒无情的折磨就一直伴随着聂传庆。聂传庆隐忍着想:“总有一天……那时候,是他的天下了,可是他已经被作践得不像人。”(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儿子憎恨着父亲,父亲也憎恨着儿子,父亲的憎恨却缘于对母亲的爱,父亲只是得到了母亲的人,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心。“关于他母亲,他知道得很少。他知道她没有爱过他父亲。就为了这个,他父亲恨她。她死了,就迁怒到她丢下的孩子身上。要不然,虽说有后母挑拨着,他父亲对他也不会这么刻毒。他母亲没有爱过他父亲她爱过别人么……亲友圈中恍惚有这么一个传说。”(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聂传庆的母亲冯碧落,是一个有着如她的名字一般温柔甜美的女子。在聂传庆的心里,母亲是遥远而模糊的,仅仅是偶尔能勾起他一缕缥缈虚无的温情和幻想。“她的前刘海长长地垂着,俯着头,脸庞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点白影子,至于那青郁郁的眼与眉,那只是影子里面的影子。”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 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冯碧落嫁到聂家,生下了聂传庆,屏风上又增添了一只鸟,打死他也不能飞下屏风去。即使给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
言丹朱是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孩,是聂传庆的同学,“言丹朱大约是刚洗了头发,还没干,正中挑了一条路子,电烫的发梢不很鬈了,直直地披了下来,像美国漫画里的红印度小孩。滚圆的脸,晒成了赤金色。眉眼浓秀,个子不高,可是很丰满。”(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个女孩性格开朗、自信,有一个幸福而温暖的家,和疼爱她的父亲………言子夜。言子夜也正好是聂传庆的文学史老师。
聂传庆的沉默、忧郁、黯然神伤总是令言丹朱对他有一丝特别的怜惜,她总喜欢找机会接近他,和他说话,还把别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告诉他。聂传庆偶然在一次和言丹朱的谈话里,得知她父亲言教授的名字,震惊和疑惑从心底油然而生。“丹朱的父亲是言子夜。
那名字,他小时候,还不大识字,就见到了。在一本破旧的《早潮》杂志封里的空页上, 他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碧落女史清玩。言子夜赠。‘他的母亲的名字是冯碧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聂传庆把一些零星的、影影绰绰的传闻和自己的猜测聚集在一起,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二十多年前,言子夜和冯碧落相爱,由于门第的观念,言子夜求婚遭拒,冯碧落被迫与聂传庆的父亲聂介臣订婚。无奈之下,言子夜希望冯碧落能与他一起私奔出国留学。然而柔弱的冯碧落没有那样的勇气,她不仅要顾及家族的名声,也担心毁了言子夜的前途。于是她只好委曲求全,选择了放弃。当言子夜从国外留学归来,冯碧落却已作他人妇。
聂传庆终于明白了。“那就是爱………二十多年前的,绝望的爱。
二十多年后,刀子生了锈了,然而还是刀。在他母亲心里的一把刀,又在他心里绞动了。”他对现在这个家的厌恶,对父亲的厌恶,使他无法遏止的一遍又一遍地想:“二十多年前, 他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有脱逃的希望。他的母亲有嫁给言子夜的可能性,差一点,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言丹朱的哥,也许他就是言丹朱。有了他,就没有了她。”
聂传庆相信,如果他是言子夜与冯碧落的孩子,那他就是一个生活在有爱和温暖的家庭里的孩子,不论如何,他都会活得像个人,像个正常的人。“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他长得像言子夜么? 十有八九是像的,因为他是男孩子,和丹朱不同。”(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可是,偏偏造化弄人,母亲深爱的男人,也是他唯一敬仰的人,现在却成了别人的父亲。
在言子夜的课上,聂传庆再也无法专心听讲,他脑子里充满了无数荒谬的幻想:如果当初他的母亲能勇敢一点,不那么矜持,或许他们的爱情结晶就是他,他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言子夜的血。他一定很“积极,进取,勇敢。丹朱的优点他想必都有,丹朱没有的他也有”。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有了些许的自信,不由得对言丹朱有些蔑视。
聂传庆整日胡思乱想,“整天他伏在卧室角落里那只藤箱上做着’白日梦‘。”沉醉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他对于丹朱的憎恨,正像他对言子夜的畸形地倾慕,与日俱增。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当然他不能够读书,学期终了的时候,他的考试结果,样样都糟,唯有文学史更为凄惨,距离及格很远。”(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言子夜的文学史课堂上,对言子夜的提问,聂传庆“乞乞缩缩站在那里,眼睛不敢望着他,嗫嚅道……聂传庆觉得丹朱一定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丢聂家的人。不,丢母亲的人!言子夜夫人的孩子, 看着冯碧落的孩子出丑”,(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那个也许是自己父亲的人让他出了丑,他忍不住地哭了。言子夜骂他:“你也不怕难为情! 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早该亡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这话令聂传庆痛心疾首,也令他更加怯弱。
聂传庆既憎恨言丹朱给他的温情,又无法摆脱她对他所产生的诱惑。在矛盾中,他的精神陷入了病态。在圣诞之夜,聂传庆对言丹朱的爱与恨终于面对面地碰撞在了一起,“他恨她, 可是他是一个无能的人,光是恨,有什么用? 如果她爱他的话,他就有支配她的权力,可以对于她施行种种绝密的精神上的虐待。那是他唯一的报复的希望。”言丹朱的热情与善良使他会错了意,他以为那是爱,他要恶狠狠地利用那爱,用爱,来恨。然而言丹朱并不爱他,他不过是她一个能保守秘密的朋友,一个她想让他快乐的人,一个她想帮助的人。
没有了爱,聂传庆绝望了,愤怒了,他发疯似的一脚一脚狠狠地踢着言丹朱,仿佛要把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冤郁和仇恨彻底地释放出来,发泄在言丹朱身上,言丹朱成为他一切悲剧的替罪羔羊。
在狂乱中,他想要置她于死地。“传庆从牙齿缝里迸出几句话来道:’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懂不懂? ‘他用一只手臂紧紧挟住她的双肩,另一只手就将她的头拼命地向下按,似乎要她的头缩回到腔子里去。她根本不该生到这世上来,他要她回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这疯狂的举动,是他一生中最为彻底的反抗,也是他反抗的尽头。
“丹朱没有死。隔两天开学了,他还得在学校里见到她。他跑不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他又怎能跑得了,这爱与恨的折磨,这爱与恨的纠缠。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仓促结束,仿佛故意留下悬念,引人遐思。
这或许也是张爱玲有意所为,没有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结局。
生命如此脆弱, 无法选择地被命运的手臂推到岸上, 挣扎、沉沦。在沉沦中毁灭,就像那一壶茉莉香片,注定是一壶馨香的苦茶。
永结无情游她带着泪入睡,那泪在绣暗花的锦被上洇开,又被窗隙中泻出来的一小缕无情的月光阴干。她梦见了她的爱人,他在她身边,说着好听的话,无非是“岁月静好”云云,但总是说到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去了。
然而,当她蓦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爱人是没有了的。更令她惊讶的是………这个世界已经换了天。
明明之前还是繁华奢靡的大上海,有着考究而弥漫脂粉香气的气氛,但睁开眼,清醒过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别样的世界。
若说原来的上海,满目望去都是有些褪色的斑斓,此时便只有如火一般烧到心里去的红了。共产党的到来,起初只是让这个名叫张爱玲的女子怔了怔。改天换日,她怕吗? 不………不怕的。她经历过香港沦陷、上海沦陷,还怕这个?
第七章 一个人的谢幕
她是个对政治没有兴趣的人。谁做主,对她的小生活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她依旧可以留在这所隔绝人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