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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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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哈根这个队长头衔的每个音节都稍微加强重音。

“这几天你应该带我熟悉环境,照顾我的需要,直到我可以独立作业。你想你可以做到这些吗?”

哈利露出微笑。到目前为止,他喜欢卡翠娜这个人,但他的心胸当然也保持开放,随时可以改变看法,总是给别人机会成为他黑名单上的一员。

“我不知道,”哈利说,在咖啡机旁停下脚步,“不然就从这个开始好了。”

“我不喝咖啡。”

“不过呢,这玩意儿一目了然,就跟这里绝大多数的东西一样。你对那件女子失踪案有什么看法?”

哈利按下美式咖啡机的按钮,这台咖啡机做出的美式咖啡就跟挪威渡轮咖啡没两样。

“你是指什么?”卡翠娜问。

“你认为她还活着吗?”哈利轻描淡写地问,不让卡翠娜察觉出他其实是想掂掂她的斤两。

“你当我是白痴吗?”卡翠娜说,看着咖啡机一阵一阵地将黑色液体喷溅到白色塑料杯中,脸上露出作恶神情,丝毫不加掩饰,“你刚刚没听见队长说我在性犯罪小组待了四年吗?”

“嗯,”哈利说,“所以你认为她死了?”

“早就死透了。”卡翠娜说。

哈利拿起白色塑料杯,心想他可能发现了一个他也许会欣赏的同事。

下午哈利步行回家,看见人行道和马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细细的雪花在空中回旋飞舞,一碰触地面就被柏油吞噬。他走进奥克许街那家他常去的唱片行,买了一张加拿大摇滚歌手尼尔·扬的最新专辑,尽管他觉得那张专辑可能十分无趣。

他一打开家门,就注意到屋里有些不同,也许是声音不同,也许是气味有异。他赶紧冲到厨房门口,赫然发现一整片墙壁不见了,也就是说,今早原本是石膏板和淡色花纹壁纸的地方,如今只看见锈红色砖墙、灰泥和布满钉孔的黄灰色壁骨。地上放着霉菌清除员的工具箱,料理台上留有一张字条,写说他明天会再来。

哈利走进客厅,将尼尔·扬的CD放进播放器,十五分钟后又闷闷不乐地取出,换上美国摇滚歌手瑞安·亚当斯的CD。想喝酒的念头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他闭上双眼,凝视血液的脉动和完全的黑暗。他又想起了那封信。初雪。图翁巴。

电话铃声打断了瑞安·亚当斯唱的《舞在第九街》(Shakedown on 9th Street)。

电话中一名女子自我介绍说她叫欧妲,是电视节目“波塞脱口秀”的工作人员,很高兴再次跟他通话。哈利不记得这女子是谁,但记得这个电视节目。波塞脱口秀曾邀请他上电视谈连环杀手,因为他是唯一去过FBI研习营的挪威警官,而且曾经逮到过一名真正的连环杀手。哈利竟然愚蠢到一口答应。他告诉自己说他上节目是去谈论要事,略为描述杀人者的状态,而不是为了要在这个全挪威最受欢迎的脱口秀露脸。如今回想起来,他已不这么确定当初去上节目的动机是什么,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节目现场播出前他喝了酒。他确信自己只喝了一杯,但电视上他看起来像是喝了五杯。一如往常,他口齿十分清晰,但双眼呆滞,分析迟缓,无法做出任何结论,使得主持人不得不介绍新一届全欧洲插花冠军出场。哈利不发一语,但他的肢体语言明白地表示他对现场众人讨论插花有什么想法。当主持人面带鬼祟的微笑,询问他说调查命案的警探跟插花不知道会有什么交集,哈利说他发现挪威丧礼上的花环水平之高,绝对登得上国际舞台。也许是哈利那种稍微迷糊又事不关己的态度,引来现场观众哄堂大笑。录像结束后,电视台人员满意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说他“达成使命”。他还跟一小群电视台人员去“艺术人之家”纵情地喝了点酒,隔天早上醒来全身细胞都在大叫大嚷,要求更多酒精。那天是星期五,于是他继续痛饮,醉了一整个周末。他坐在施罗德酒馆,吼叫说再来一杯啤酒,但酒馆灯光明明灭灭,表示即将打烊,酒客应该识趣地离开。女服务生莉塔走到哈利面前,告诉他说他该走了,最好是回家睡觉,否则以后店里不欢迎他来。星期一早上,哈利虽然准时八点出现在办公室,却对队上工作毫无贡献。晨间会议结束后,他就往水槽里吐,然后粘在办公椅上抽烟喝咖啡,接着又跑去吐,只不过这次是跑去厕所吐。这就是他上回屈服于酒瘾的经过,那次之后他没再碰过一滴酒。

现在他们又来找他上节目。

欧妲说这次讨论的主题是阿拉伯国家的恐怖主义,以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分子变成杀戮机器。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哈利打断。

“不要。”

“可是我们好希望你可以来哦,你是那么……那么的……热情有劲!”她热切地大笑,其中有几分诚意哈利无法确定,但哈利认出了她的声音,那晚她也去了艺术人之家。她颇有姿色,但是带有一种年轻而无趣的味道,她的谈话也是年轻而无趣的。那晚她用饥渴的眼神看着哈利,仿佛哈利是一顿充满异国风味的大餐,而她想大快朵颐;难道他真的那么充满异国风味吗?

“请你们找别人。”哈利说,挂上电话,闭上双眼,聆听瑞安·亚当斯唱道:“哦,宝贝,为何我如此思念着你?”

小男孩抬头看着身旁站在厨房料理台前的男子。院子里覆盖着皑皑白雪,白雪折射阳光,照在男孩父亲的光秃头顶上。父亲的头骨颇为硕大,头皮紧贴头骨。妈咪说过爸爸有个大头是因为他脑袋好,小男孩问妈咪为什么她要说爸爸脑袋好,不说爸爸有个好脑袋?妈咪听了大笑,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因为物理学教授都是脑袋好的人。这时脑袋好的爸爸正在水龙头下清洗马铃薯,直接将马铃薯放进锅子。

“爸,你不削马铃薯皮吗?妈咪平常都……”

“尤纳斯,你妈不在这里,现在要照我的方法来做。”

父亲并未拉高嗓门,口气中却带有一股愠怒之意,令尤纳斯瑟缩不安。尤纳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让父亲如此生气,有时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否生气,直到他看见母亲脸上带着焦虑神情,嘴角下垂,而母亲的这个表情似乎只会让父亲更为烦躁易怒。他心中盼望母亲赶快回家。

“爸,我们不用盘子它们!”

父亲大力甩上橱柜门,尤纳斯咬住下唇。父亲弯下腰,将脸凑到他面前,脸上那副薄如纸的眼镜闪闪发光。

“要说我们不用‘那些’盘子,而不是我们不用盘子‘它们’,”父亲说,“尤纳斯,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次了?”

“可是妈咪都说……”

“你妈不懂得怎样说话才是正确的,你明白吗?你妈成长的环境和家庭一点也不注重语言。”父亲口中发出的气息闻起来带有咸味,犹如海藻的气味。

前门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

“哈啰。”母亲在玄关高喊。

尤纳斯立刻就想朝母亲奔去,却被父亲按住肩膀,父亲指了指还没摆放餐具的餐桌。

“你们好棒哦!”

尤纳斯听得出母亲气喘吁吁的说话声中带着微笑。母亲正站在他背后的厨房门口,看着他以最快速度在餐桌上摆放杯子和餐具。

“而且你们堆的那个雪人好大哦!”

尤纳斯转过身,讶异地望向母亲,她正在解开外套扣子。母亲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有着深色肌肤、深色头发,就跟他一样,她的眼睛也经常都是那么温柔。母亲已不像她和父亲的新婚照片里那样苗条,但他注意到每次他和母亲出去散步,都会有男人看她。

“我们没堆雪人啊。”尤纳斯说。

“没有吗?”妈咪蹙起眉头,解开围在颈部的粉红色大围巾,那条围巾是尤纳斯送给妈咪的圣诞礼物。

尤纳斯站上餐椅,向外看去,见到屋前草坪上果然堆着一个雪人,而且如同母亲所说是个大雪人。雪人的眼睛和嘴巴是卵石,鼻子是红萝卜。雪人没戴圆边帽、鸭舌帽或围巾,只有一只手臂,手臂是一根细树枝,尤纳斯猜想应该是从树篱那边捡来的。但那个雪人有点怪,它面对的方向不太对。尤纳斯不知道为何不对,只觉得雪人应该面向马路,面向空旷的空间。

“为什么……?”尤纳斯才开口说话,就被父亲打断。

“我会去找那些人好好谈一谈。”

“为什么?”妈咪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尤纳斯听见妈咪拉下黑色高跟皮靴的拉链,“又没什么关系。”

“我不希望那种人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晃来晃去,我一回来就去找他们谈。”

“那个雪人为什么不往外看?”尤纳斯问。

母亲在玄关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亲爱的?”

“明天某个时候。”

“几点?”

“你干吗问?有约会吗?”父亲的口气中带有一种不在乎的调调,令尤纳斯打了个冷战。

“我是在想我可以先把晚餐煮好。”妈咪说,走进厨房,来到炉子前,查看锅子,调高两块电热板的温度。

“那你就把晚餐先煮好,”父亲说,转头望向料理台上那叠报纸,“反正我会回来。”

“好,”妈咪走到爸爸背后,搂住了他,“你真的今天晚上就要去卑尔根?”

“我是明天早上八点的课,”爸爸说,“飞机降落以后还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到大学,如果我搭明天最早的班机会来不及。”

尤纳斯看见父亲的颈部肌肉放松下来,可见妈咪再一次找到了适当的语言。

“那个雪人为什么看着我们家?”尤纳斯问。

“去洗手吧。”妈咪说。

三人在静默中用餐。偶尔妈咪会打破静默,问几个小问题,不外乎是今天学校如何之类的,尤纳斯的回答都简短模糊。他知道如果自己回答得太详细,便会引来父亲借由学校的话题而问起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像是他们在学校学了什么或没学什么,或是发出一连串如机关枪扫射般的质问,问说刚刚他提到的跟他一起玩的同学是哪里人?父母亲是做什么的?这些问题尤纳斯无论怎么回答,父亲都不会满意。

尤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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