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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姆龙对他的恳求全然不为所动:“他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需要他,朱利安,我们需要他。”
“哦,基督啊!别给我来这一套,这回它不管用了。我听说了你所有的故事,我也能料想事情的结局会怎样。顺便告诉你,加百列的感受也是—样的。他对你也已经受够了。”
“那就告诉我他在哪儿,又能有什么妨碍呢?”
“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没法相信你。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你。”
“要么你告诉我们他在哪儿,不然我们就自己去找。得多花几天时间,不过我们总会找到他。”
“假如我告诉你,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我已找到一棵大树,在你卖掉韦切利奥之前帮你周转资金。”
“可靠的大树太难找了,就好像那幅韦切利奥。”
“我就认识一位,他一直有意进入艺术品交易。也许我可以代表你和他谈谈。”
“他叫什么名字?”
“我认为他会坚持匿名的。”
“如果加百列怀疑是我告诉了你……”
“他绝不会怀疑的。”
伊舍伍德舔了舔血色全无的嘴唇。
8
康沃尔郡,纳瓦斯港
老人到来的时候,陌生客正待在船上,没在家。皮尔从卧室窗户里看到他正在码头边的窄路上驾驭着一辆大奔驰。老人来到包工头的木屋前,按响了门铃,敲了门。隔着一道溪水,皮尔照样能听见老头儿的手指节敲打木门的声音,短促、无情。他穿上一件套头衫,披上雨衣,从房舍里冲出去。过了片刻,他来到了老人背后,喘着气,脸蛋跑得热乎乎的。
老人问道:“你是谁?”
有口音,皮尔注意到了——和陌生客一样的口音,不过更沉重。
“我叫皮尔。你是谁?”
然而老人忽略了他的问题:“我来找住在这屋里的人。”
“他不在。”
“我是他朋友。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皮尔什么也没说——陌生客的朋友怎么会不打招呼就找上门,真荒唐。老人朝码头方向一望,随后又盯住了皮尔:“他驾船出航了,对吗?”
皮尔点点头。老人的眼神让这孩子颤抖。
老人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在溪流上空,又厚又重,显然是裹挟着一场大雨。“这样的天气太不利于航海了。”
“他是把好手。”
“是,没错。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从来都不说的。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其实,我是打算一直等到他回来。”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只要他决定了,就可以等待很长时间,“这附近什么地方能弄点咖啡吗?”
皮尔指了指村镇的方向。
然而老人没有到村里去买咖啡。事实上,他哪儿都没去。他只是钻进了奔驰车,像一尊雕像般坐在了方向盘后面。皮尔走到牡蛎养殖场附近,选定了一个观察点,顺着河流的方向遥望着大海,等待着陌生客。午后时光过去了一半,河面上泛起了白色的浪花,一场暴风雨拉开序幕。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天彻底暗下来。皮尔湿透了,冻得半死。就在他要放弃这场侦察使命的时候,只见一团淡蓝的灯光穿过水雾,逆着河流浮上来。又过了片刻,他听到了引擎有节奏的鸣声——这是陌生客精巧的木质双桅船,带着不足的燃料回家来了。
皮尔打开了手电,向陌生客发出了信号。双桅船温和地向右舷转舵,划破黑暗的河水,朝着信号源头驶来。当船离海岸只有几米远的时候,陌生客喊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个男人在等你。”
“他想干什么?”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他告诉你名字了吗?”
“没有。”
皮尔听见他的声音从潮溪的另一侧传回来:“他什么表情?”
“不开心。”
“他有口音吗?”
“有点像你的口音,就是更重些。”
“回家吧。”
不过皮尔不愿意撇下他一个人走:“我在码头边等你,帮你系缆绳。”
“听我的话。”陌生客说着,消失在甲板下面。
加百列·艾隆走进舱里的厨房。在丙烷气炉上方的柜子里,他找到了自己的枪,那是一支九毫米口径格洛克半自动手枪。加百列偏爱中等尺寸的型号,精度略欠,因为枪管较短,然而便于隐藏。他拉动厚实的方形套筒,将第一轮子弹上入枪膛,把枪放进棕色防水衣的右侧口袋里。接着他关掉舷灯,重新爬上甲板。
双桅船绕过岬角,进入溪流。他放缓了速度,看见停在村舍外的奔驰,又听见了门开了,电子警笛微弱鸣声传了出来。车内的灯此前就熄灭了。来者是个行家。他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格洛克,手指扣在扳机圈的外缘。
不速之客横穿了栈桥,沿着一小段石头台阶走下来,站在同水面平齐的最后一阶上。加百列一眼就认出了他,子弹形的头,饱经风霜的下颚,独一无二的步态,好似拳击手正在走向拳台的中央。那一瞬间,他真想掉头驶向下游,回到暴风骤雨之中。然而他最终松开了握枪的手,将船靠向了码头。
沙姆龙心怀焦虑地参观了加百列的工作室,在那幅韦切利奥面前停下脚步。“那么,这就是伊舍伍德的绝地大反击,那幅韦切利奥圣坛画?想想看,一个这么优秀的犹太青年,竟对着这么一幅破画儿工作。我就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这种东西浪费时间和金钱。”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对那个倒霉的朱利安干了什么,逼着他出卖了我?”
“我在绿林街请他吃午餐了。朱利安从来就不是克己苦行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沙姆龙却不急着亮出底牌。“你还挺会独善其身的,”他说,“安置这么个房子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我是全世界最受敬重的修画师之一。”
“修复这幅韦切利奥,朱利安付了你多少钱?”
“这不关你事。”
“你不告诉我,朱利安也会说的。我更希望是你来告诉我。这里边也许包含着什么真相。”
“十万英镑。”
“你看见钱了吗?”
“朱利安·伊舍伍德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么?他会在韦切利奥出手之后付给我钱,即使到了那会儿,我很可能还得逼着他把钱吐出。”
“啊,这儿还有一幅伦勃朗。多少钱?”
“这个活儿很快,为了去佳士得拍卖的。工作量不大,上一道光泽漆,也许再加点修整。我还没估算价格。”
沙姆龙从韦切利奥前走开,挪到了加百列放置油彩的推车前:“这些日子你用的什么身份?”
“没用你们给的那些,你就是因为这个纳闷吧?”
“意大利人?”
“是啊。你的身份呢?”
“鲁道夫·海勒。”
“啊,海勒先生,我最喜欢的名字之一。我相信海勒先生近来的工作还不错吧?”
“有喜有忧。”
加百列打开了一整排荧光灯,将灯光投射在沙姆龙身上。
沙姆龙眼睛一眯:“加百列,把这玩意儿关了。”
“我知道你更喜欢在黑暗里工作,海勒先生,不过我要看见你的脸。你想要什么?”
“咱们出去兜兜。”
他们沿着一条高树夹道的窄路疾驶着。加百列单手驾车,而且开得很快。沙姆龙请他开慢点,加百列却把油门踩得更狠了。沙姆龙使劲抽烟,想用烟雾来惩治他,加百列却把车窗往下一摇,车厢里立刻灌满了寒气。沙姆龙只好屈服,将烟头抛进车外的黑幕中。
“你知道巴黎的事了吗?”
“我看了电视,读了报纸。”
“他们干得不坏,巴黎那帮人——很久以来我们都没见过这么利索的身手了。他们的行动不亚于‘黑色九月’。他们不是砸几块石头的小贼,也不是身上绑了五十磅炸药闯进市场的傻小子。他们是专业高手,加百列。”
加百列专心开车,对沙姆龙抑扬顿挫的演说浑不在意。然而他心中已经有所反应,而且他并不喜欢这种受刺激的感觉。他的脉搏加快了,手心也湿了。
“他们有个很大的团队——十个,也许十二个特务。他们有钱,交通工具,假护照。三十秒的工夫就把一切都搞定了。一分钟之内,所有行动人员都撤离了桥面。他们都成功地逃脱。法国人什么收获也没有。”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沙姆龙闭上眼睛,背了一段《圣经》的经文:“我向他们大施报应,发怒斥责他们。我报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以西结书》。”加百列说道。
“我认为如果有人杀了我的同胞,我就得杀了他,一报还一报。你认为对吗,加百列?”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最好别改主意。我认为,如果有个小子拿起一块石头打算砸我,我就该在他没出手之前把他一枪撂倒。”沙姆龙的打火机在黑暗中亮起来,光影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摇曳着,“也许我是个古董了。我还记得当年阿拉伯人烧光抢光了我们的定居点,我就挤在母亲的胸脯上,三七年大罢工的时候,阿拉伯人杀了我父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加百列打起精神,专注于康沃尔郡蜿蜒的道路,什么也没说。
“他们也杀了你父亲,在西奈'1'。你母亲呢,加百列?父亲死后她又活了多久,两年?三年?”
事实上,只有一年多一点,加百列心想。他还记得当年如何安葬了罹患癌症去世的母亲——就在一道山坡上,俯瞰着伊茨雷埃勒山谷。“你想说明什么?”
“我的主旨就是,复仇是正当的。复仇是健康的行为。复仇是纯洁的行为。”
“复仇只能引来更多的杀戮,然后是更多的复仇。我们每杀一个恐怖分子,就会有下一个小子跟上来,拿起石头或是枪。他们就像鲨鱼的牙齿,损毁了一个,就会在原来的位置再长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