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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1984》
33
艾米莉亚·萨克斯一早就来了。
不过,林肯·莱姆起得更早。心里想着目前在纽约和英国展开的计划,他无法安然入睡。他梦见了自己的堂兄亚瑟和亨利伯伯。
萨克斯在健身室里见到了他。托马斯正在把莱姆搀扶到TDX轮椅上。他刚刚在固定式电疗脚踏车上骑了五英里。这是他的定期锻炼计划的一部分,旨在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强健肌肉,使之有朝一日能取代如今控制他生活的机理。萨克斯接过手,助手就下楼做早餐了。对她早上帮助他做例行的晨练,莱姆早就觉得很坦然了,而大多数人会觉得很不愉快。这正是他们之间感情深厚的一个标志。
萨克斯昨晚在布鲁克林自己的寓所过的夜,于是他给她补充了关于522的新信息。但是他看得出她心不在焉,于是就问她为什么。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是帕米的事。”然后她解释说帕米的男朋友居然是她以前的老师,而且还是已婚的。
“不会吧……”莱姆皱起了眉头,“唉,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最初的反应是威胁斯图尔特,让他滚得远远的,“萨克斯,你有警徽,亮出来,他就会逃之夭夭了。你要是不反对,我就给他打个电话。”
不过,萨克斯觉得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我怕态度太强硬或者举报他的话,就会失去她。要是我坐视不管,她注定要伤心。天哪,要是她想给他生个孩子怎么办?”她用指甲掐着大拇指,又停下来说,“要是我一直是她的妈妈,情况就不同了。我会知道该怎样处理。”
“会吗?”莱姆问。
她想了想,然后勉强一笑,承认道:“好吧,也许不知道……养儿育女这一套。小孩子应该有一本身体使用手册才对。”
他们在卧室里吃早餐,萨克斯喂莱姆吃。这间卧室和楼下的客厅、实验室一样,远比萨克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时要舒适得多。当时这里空荡荡的,唯一的装饰品就是用大头钉钉着的正面朝内的艺术海报。他们第一次合作处理案件时,把它们当作临时的白板。现在把这些海报翻过来了,又增添了其他的装饰物。是莱姆喜欢的由乔治·英尼斯和爱德华·霍珀等画家创作的印象派风景画和阴郁的都市场景画。此时,她靠着椅背,坐在莱姆的轮椅旁边,握着他的右手。最近他的这只手恢复了一点控制力和触觉。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但是这种感觉很怪,比脖子或脸这两个神经功能正常的部位的触压感要轻一点,她的手像是滑过肌肤的涓涓细流。他竭力用自己的手指握住她的,并感觉到她的回应。沉默。但是他从她的姿态能感觉到她想谈帕米的事。于是他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说。他观察着山崖上的游隼,它们敏感、紧张,雌鸟的个头要大些。这是一对强健有力、动作敏捷的猛禽。游隼白天猎食,要喂养羽翼未丰的雏鸟。
“莱姆?”
“什么事?”他问。
“你还没给他打过电话,对吗?”
“谁?”
“你的堂兄。”
哦,不是帕米的事。他一点也没想到她是在琢磨亚瑟·莱姆的事,“没有。”
“你能再说说关于他的事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个堂兄。”
“从来没提起过他?”
“没有。你说过你的伯伯亨利和伯母波拉,但是没提过亚瑟。为什么?”
“我们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闲聊。”他笑了,她却没有笑。
他考虑着该不该跟她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说,因为这样的解释带有自哀自怜的成分。对此,莱姆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她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爱情本来就是如此。在两个不同的生命交会的阴影区,某些基本的问题,比如爱恨情仇之类,是无法隐瞒的。这是合约。
于是他就告诉了她。
关于阿德里安娜和亚瑟,关于科学展览(那天寒风凛冽)以及后来的谎言,对那辆克尔维特所做的令人难堪的司法鉴定,甚至那一大块可能成为订婚信物的原子时代的水泥。萨克斯点着头,莱姆暗自发笑,因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青涩的恋爱、一点小小的欺骗、一点小小的心碎。在人身侵犯的兵工厂里,这些不过是小口径的枪支。这么平淡无奇的小事怎会毁掉如此深厚的友谊呢?
你们俩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朱迪不是说你和布莱恩几年后还经常去拜访他们吗?听起来像是你们言归于好了。”
“哦,对。我们是经常拜访。我是说,那只是高中生的一时迷恋。阿德里安娜很漂亮,事实上,是红头发,高个子。”
萨克斯笑了。
“但是还不至于把一段友谊完全毁掉。”
“那就是不止这些了,对吗?”
起初莱姆不置一词,然后他说:“在我出事前不久,我去了波士顿。”他从麦管里吸了一点咖啡,“我在一次国际会议上就法医学发表了演讲。报告结束后,我去了酒吧间。一位妇女走过来。她是麻省理工学院的退休教授,对我的姓氏印象很深。她说,很多年前她教的班里有个来自中西部的学生,名叫亚瑟·莱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亲戚。
“我说他是我的堂兄。她接着说亚瑟曾经做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提交了一篇科技论文附加在申请表里,而不是一篇论说文。她说,论文写得好极了。观点新颖、研究缜密、结构严谨。哦,萨克斯,你要是想夸奖科学家,就说他们的研究是‘严谨的’。”他沉默了片刻,“反正她鼓励他再把它充实一下,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但是亚瑟没有继续做下去。她一直也没和他保持联系,不知道他此后是否在那个领域做了研究工作。
“我很好奇,就问她题目是什么。她还记得标题,是《某些纳米微粒材料的生物学效果》……哦,顺便说一下,萨克斯,是我写的。”
“你?”
“那是我为一个科技博览会项目撰写的,拿了全国二等奖。我不得不说,那篇论文确实很有新意。”
“亚瑟偷去了?”
“嗯。”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但是还有更糟的。”
“继续。”
“会议结束后,我无法忘记她说的话,就联系了麻省理工学院招生办。他们把所有的申请表都制成了缩微胶片,给我寄了一个副本。申请表是我当时递交的,有我的签名。但是由学校顾问办公室递交的所有资料都被篡改了。亚瑟搞到了我的高中成绩报告单,动了手脚。他把我得的A都改成了B,还伪造了新的推荐信,评价不温不火,听起来都像是套话。那些信可能是他的老师给他写的。资料包里没有我伯伯亨利写的推荐信。”
“他把它拿走了?”
“而且他把我的论文换成了普普通通的‘我为什么想上麻省理工学院’之类的废话。他甚至还添加了一些故意打错的脏话。”
“哦,我很抱歉。”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阿德里安娜在大学顾问办公室上班,对吗?她帮了他。”
“没有。我最初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电话。”他冷笑道,“我们谈论了彼此的生活、婚姻、她的孩子和事业。然后回忆了过去。她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和她断绝来往。我说,我以为她决定和亚瑟约会。”这句话让她吃了一惊。她解释说,不是的,她只是给亚瑟帮个忙,为他的大学申请助一臂之力。他去过五六次她的办公室,只是问问学校的情况,看看一些样本论文和推荐信的模式。他说他自己的大学顾问很差劲,他又很想进一所好大学。他告诉她对谁都不要讲,尤其是我。因为对她的帮助承情不过,他们就愉愉地一起外出了几次。直到现在,她还对当初不得己撒谎感到内疚。
“她去洗手间或者去复印资料的时候,他就趁机拿走了你的档案。”
“对。”
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
你错了,朱迪。
“你确信无疑吗?”萨克斯问。
“是。因为一和她挂断电话,我就给亚瑟打了电话。”
莱姆几乎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当时的对话。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招呼,直奔主题。
一阵迟疑。听得到亚瑟的呼吸声。
尽管那件事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堂兄一下子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对莱姆查明的事实无动于衷,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装出一无所知或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采取了攻势,怒气冲冲地说:“好吧,林肯,你想知道答案吗?我来告诉你。是圣诞节的奖品。”
莱姆被弄得莫名其妙,他问:“奖品?”
“就是我父亲在高三那年的平安夜聚会时搞的竞赛上发给你的奖品。”
“斯塔格运动场的那块水泥?”莱姆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你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止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面前获得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那么简单。
“那个奖品应该是我的!”他的堂兄愤愤不平地说,好像他是个受害者,“父亲是以原子弹项目的负责人的名字给我取的名。我知道他保存着那个纪念品。我知道他准备在我高中或大学毕业的时候送给我。它本应该是我的毕业礼物!我为了得到它,等了好多年!”
莱姆一时无语。两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指责对方偷了自己的一本连环画或一块糖一样。
“他把我视为至宝的东西给了你!”他的声音沙哑了。他哭了?
“亚瑟,我不过答对了几个问题。那只是一场游戏。”
“一场游戏?他妈的什么游戏?那可是平安夜啊!我们应该一起唱圣诞颂歌,或者看《美好人生》才对。可是,没有,我父亲把一切都变成了该死的课堂。真让人难堪!无聊透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那个著名教授的面提出异议。”
“天哪,亚瑟,这不是我的错!那只不过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