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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沙发上的张之洞抬起头来,将刚进屋的唐浩然仔细地审视一番。的确赵凤昌所说,此人相貌堂堂,身形高挑,身上却只穿着件西式衬衫,脚上是一双发亮的黑皮鞋,头上留的是西式分缝短发,浑身流露出一股英挺峻拔的气概。看在眼里,张之洞心里暗想到,这人倒是和辜鸿铭相似,气质倒与洋人有几分相似。
“小人见过张大人!”
先前按赵凤昌的交待,因张之洞并没有穿官袍的原因,唐浩然只是深鞠一礼,这倒让他松了口气,见人便跪的礼节现在他还是做不出来。
“你就是唐浩然?”
待大家都坐下后,张之洞直接发问道。
怀揣着对历史名人的好奇唐浩然同样也将张之洞认真地打量一眼,相比于老照片上的发须皆白,此时的张之洞却正值壮年,浓须过胸,倒是与关公的美髯有几分相似,见他问自己,唐浩然便嗓音洪亮地回答道。
“是,我叫唐浩然,字子然。”
虽说唐浩然的普通话听在张之洞耳中,与北京官话还是有所不同,但张之洞还是颇为赞赏的点点头,自幼长于外洋,官话能说的这般地道,倒是极为少见。
“你是那里人?”
“回大人话,祖籍湖北武昌。”
这话是半真半假,若是说真,唐浩然曾在武汉读了四年的大学,而之所以选择武昌却因为太平天国时,太平军夺占武昌后,尽取城内之人为兵,兵荒马乱、人丁流失的地方最易隐藏身份。
“哦,听说你自幼就在西洋长大,你家是从哪一代离家出洋的?”
“回大人话,咸丰年间,发匪夺据武昌,家父被迫从逆,后于江苏逃至洋船,跟人漂洋过海到了美国,因勤劳刻苦,中年以后家道殷实,后家父曾于小人幼时返乡寻亲,无奈二十年流离,故乡亲人早不知迁往何处,只得返回美国,可未曾想于途间感染热疾,客死他乡……”
爹,你可别怪我啊,我这也是没办法……唐浩然在心里暗自对另一个时空中的父亲赔着罪,这一番不假思索如流水般的应答,令张之洞颇为满意:生长在海外,却没有忘记祖宗根系,是个真正的中国人。
“听说你在泰西很多年,在那里读的大学,为没有留在泰西做事,而又回返我国,这次怎么碰着海难了,说来听听吧!”
张之洞习惯性地捋起长须,微露一丝笑意的双眼盯着坐在对面的这个青年身上。自四年前出任两广总督以来,积极从事洋务事业的他,身边洋务人才严重不足,以至于不得不借用东南沿海地区的人才,而这些人多同李鸿章等人关系较深,对于这些人他是不得不用,却又不能充分信任,现在有这么一位与李鸿章等人毫无关系之人,且其又于国内无根,若是他熟知洋务、有几分才学,引入幕府倒也堪一用,有了这分心思,张之洞自然想多了解一些。
略为思考一下后,唐浩然便改用大学时那种略带些武昌方音的普通话答道。
“回大人话,家父当年被发匪劫前,虽是年少却也读过书,后于美国各处游历经商,倒也积蓄些许家资,家父虽有心教导的小人国学典章,但于西洋国学书册一纸难求,只得送我入西洋学校,曾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冶金工程……”
“小人年少父亲返乡探亲前,因深知沿途风险,临行前,父亲曾祖宗的牌位前叮嘱我,不管在外洋生活多久,都要永远记住自己是中国人,根在湖北武昌……”
张之洞和赵凤昌听了这句话,不觉为之动容。一个已在海外居住两代的中国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家国情谊,这是他们过去从来没有想到的。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分量,在他们的心中显然加重了。
而他的这番回答,却让辜鸿铭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似又像是想起老父一般,双目不禁微微一张。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期间,因美国排华法案通过,当时在小人太过年青,一气之下,便典家离开美国,前往欧洲学习,在后亦于德国夏洛腾堡工学院研修冶金工程……”
“夏洛腾堡工学院!”
唐浩然的回答,却让辜鸿铭为之一惊,或许对于张之洞等人而言,夏洛腾堡工学院可能听都没听过,但在德国学习十年的辜鸿铭对夏洛腾堡工学院,那可是欧洲头等工业类学院。
“夏洛腾堡工学院?冶金工程?”
赵凤昌忍不住插话,他倒是对从唐浩然口中吐出的名词感觉极是新鲜。张之洞等人虽没有插话,但这句话也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兴致。
“香帅,夏洛腾堡工学院,是欧洲第一等工科类高等学堂,其还有一个名字叫“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
不用再解释了,只是单听“皇家”两字,张之洞、赵凤昌便知道这学院的门槛之高,甚至听到皇家那两字后,不经间的瞧着唐浩然时,目光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这皇家的学校,可不就相当于大清的国子监嘛。
完了!
辜鸿铭的话却让唐浩然心下猛的一跳,就像是拿着假学历应聘却被人揭穿似的,这会他才意识到,现在是1889年,不是1869年,像张之洞这样的大办洋务地方大员身边,自然会有几个精通西方的人才,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能说漏了,想到这,他心下便是一转,便开口说道。
“夏洛腾堡工学院虽是欧洲一流,但其教育亦非常有限,老师曾对我说,欧洲各国大学只是研学之地,真正的技术却掌握于各公司企业之中,因此鼓励在下往钢铁厂实习,在那里可以学习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学问,在一所好的企业工厂中实习,好比再上一个大学。”
把工厂当作大学,把学子变为工徒,用这样的方法来培养人,这洋人教育的做法倒真令人匪夷所思。张之洞停止抚须的右手指,聚精会神地听这个人的下文,而辜鸿铭却在一旁赞同道。
“工科学院确实如此,学院内所从事研究只是基础,真正的生产技术完全掌握于企业之手。”
“先生说的极是,于工厂期间,在下确实学到许多于课堂上未曾学过的知识,从炉前操作至炉内填料……”
张之洞沉吟着,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他却他想起自己从就任两广总督,便雄心勃勃意于广东建造钢铁厂、枪炮厂以及纺织厂等大工厂,但却苦于经费不足以及身边全无精通工业洋务人才,而迟未见效,今年上半年,好不容易筹集经费欲创办的钢铁厂,却又调离广东任上。现在听唐浩然说来,眼前这个人倒是个人才,毕业于西洋第一等工业学院,且又的精通铁厂管理。
想到接任两广总督的李翰章,在两人见面时,以广东铁矿不足、建厂财力困难等理由,无意续办铁厂,建议将铁厂移往他处,而他亦有意将广东原定机炉移往湖北,眼前这人若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心下念头一动,瞧着唐浩然时目光顿时不同来。
“我于欧洲游学期间,见识过是洋人瞧不起中国,说中国没有铁路轮船、没有机器炮舰,这些话虽倨傲无礼,听了很不舒服,但也只得忍了,因为中国的确没有这些东西,恰在这时,无意间听闻我国西南腹地已购进英国高炉设备,已创办现代铁厂,所以,在下方才从国外归国,欲参与其中,再也不叫洋人轻我!”
唐浩然的这一番话只让的张之洞听到后倍觉欣慰!坐在眼前的这个深受西人文化影响的青年,在他的眼里立时变得亲切起来。
“学成而不望国,这片赤子之心确属难得!”
辜鸿铭则在一旁插话问道。
“你就因为这个念头,回到东方来的?”
“是的。”
唐浩然望着辜鸿铭点了点头,他弄不清楚这个与总督并排坐在一起的人的身分。
“我在去年就离开了德国,因为过于年青,欠于考虑,想到见识沿途各地风土,所以未搭乘班轮,而乘火车、帆船,沿途游历地中海各国以及奥斯曼帝国、埃及等地,后亦曾往德属东非,又从德属东非前往印度,沿途游历以不枉此生,可未曾想,却在接近国门时遭遇海难。”
“既然你意欲报效国家,那为何不直接回国呢?”
辜鸿铭接着又问了一句,这是他话中的唯一漏洞,年青并不是唯一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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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泰西风云言语间(求收藏、求推荐)
“是这样的。”
唐浩然深思片刻,然后长叹口气说道。
“我在离开德国时,曾与碰到一位刚从东方回国的洋商,他曾言,今日中国虽实施洋务,意图自强,然所派出外交官,对各国之事了解甚少,而反观日本自维新后,不仅往各国派出外交官,且外交官随员亦深入各国了解各国风土人情、政治历史,其国内仅有关德国政治经济历史之书,便出版数十倍,而中国至今全无一书介绍西洋各国历史风土,也就是因为他的这句话,使得我终于下定决心,在回国前,深入欧洲各国,了解各国历史,政治,然后再将其汇编成书,以待他日供我国人研究西洋之用。”
借口!
这是唐浩然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不需要解释自己是搭乘那艘船,何日入何港之类等追根溯源的问题,
“只可惜,在前往香港时,数箱资料却因船难沉于大海之中!”
长叹口气,唐浩然面上全是一副可惜之色,幸好自己抱着的那个救生圈解释了一切,若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但愿那艘船真的沉了吧!
“子然,虽说你年青,但论做事的心思,确实超出他人许多!资料无须忧心,若是需要什么资料,以后尽可再次搜集。”
张之洞点点头称赞时,反倒是在心里思索着:这人幸好碰到了海难,若是他一出书或是于报纸上一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