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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葡萄牙人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清楚他们的亲眼所见——正如哥伦布当年的经历一样。满是印度神像的寺庙被误认为是供奉基督教圣人的教堂,圣洁仪式上的泼水被误认为是基督教教士在弹洒圣水。欧洲一直流传着耶稣门徒圣托马斯(St Thomas)抵达印度并使众人皈依基督教的传说,因此达?伽马等人不断得出错误结论并将之传回欧洲,尤其是声称东方有众多基督教王国准备和伊斯兰世界开战。许多人们从东方世界发回的报道最后都被证明是以讹传讹。
与卡利卡特首领萨摩林(Zamorin)的谈判对达?伽马来说是更艰巨的考验,他必须解释为什么虽然葡萄牙国王拥有巨量财富,远超“这里的任何国王”,但他却无法提供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事实上,当他拿出帽子、脸盆、珊瑚串、白糖和蜂蜜作为礼物时,廷臣均大笑不止:即便是麦加最穷的商人,都不会用这些可怜的礼品羞辱他们的首领。
紧张局势逐步升级。葡萄牙人发现他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周围有很多人监视他们的人,“这些人都带着长剑、双刃斧、盾牌和弓箭”。达?伽马和他的手下也非常紧张,但萨摩林突然宣布,他将允许葡萄牙人卸载货物并从事正常贸易。于是葡萄牙人迫不及待地将香料和其他商品装上货船,以展示他们旅行的收获,然后起航回家。这些被他们带回欧洲的物品将会改变世界。
历经两年的伟大航行后,达?伽马在家乡受到了疯狂的欢迎。在里斯本大教堂的庆功仪式上,人们甚至公开地将达?伽马比作亚历山大大帝。这种比喻一直延续到当代,许多作家(不仅仅是葡萄牙作家)用它来描述打开通往东方世界新道路的成就。
国王曼努埃尔将抵达印度的航行视为一种壮举,他立即写信给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自己的岳父母),极力夸大达?伽马取得的成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他手下的人带回了“桂皮、丁香、生姜、豆蔻和胡椒”及其他香料和花卉,还有“各种珍贵的石头,比如说红宝石”。“毫无疑问,”他还高兴地添上一句,“阁下听到这些消息时必定会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哥伦布当时说的是可能,达?伽马给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当然,西班牙统治者也得到了一些安慰。第一次跨大西洋远航后,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曾向教皇游说,请求批准西班牙拥有大西洋彼岸所有新发现地域的主权,就像教皇对15世纪以来葡萄牙在非洲探险的结果所做的。仅1493年一年,教皇就发布了至少四封训令,规定了新发现的地域该如何分配。在就如何划定经线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双方终于在1494年签署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Treaty of Tordesillas)。条约确定了位于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格的一条分界线:“一条笔直的、从南到北、从地球的一极到另一极、位于上述海洋区域的分界线。”界线以西的一切归西班牙所有,界线以东的一切归葡萄牙所有。
三十年后,这一条约的重要意义才体现出来。到1520年,葡萄牙船队向东方的探索更进一步,航行越过印度后直达马六甲海峡、香料群岛和中国广州。与此同时,西班牙人不仅意识到他们发现了南美洲和北美洲两块大陆,而且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环游全球的壮举:一位航海家成功穿越了太平洋,抵达菲律宾和香料群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率领这次远航的是葡萄牙人,他为西班牙服役,因为西班牙愿意资助他从西方探索香料群岛,并征服该地——不是以他祖国的名义,而是以邻国和敌国的名义。当斐迪南?麦哲伦(Ferdinand Magellan)开启他这一史诗般的航行(1519—1520)时,葡萄牙和西班牙又重新回到了谈判桌上。他们同意在太平洋上再画一条分界线,与大西洋上的分界线对应。于是,这两个伊比利亚邻国瓜分了整个地球,他们得到了教皇的祝福——当然,更是上帝的祝福。
此时,欧洲其他国家必须学会适应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强势崛起。1499年,达?伽马回国的消息在威尼斯引发了种种复杂情绪:震惊、焦虑、歇斯底里。一种主流声音是,经由南非抵达印度的海上通道的发现,直接意味着本城命运的终结。威尼斯总督吉罗拉莫?普列里(Girolamo Priuli)说,事实已经非常明显,里斯本将取代威尼斯成为欧洲贸易的中心。“毫无疑问,”他写道,“匈牙利人、德国人、佛兰德人和法国人,以及所有翻山越岭到威尼斯花大价钱购买香料的人,如今都将转向里斯本。”其中的道理在普列里看来非常简单。人人都知道,他在日记里说,货物从陆地抵达威尼斯,必须经过无数道关卡,并缴纳关税;而从海上运输货物的葡萄牙人则不用承担这些成本,他们能够开出让威尼斯根本无法与之竞争的超低价格。数字说明了一切,威尼斯的厄运真的来了。其他人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16世纪初,定居葡萄牙的佛罗伦萨商人吉多?代迪(Guido Detti)同样坚信,威尼斯人将失去对贸易通道的控制权,因为他们无法与通过海运抵达里斯本的货物竞争价格。威尼斯人将重新去做渔民,威尼斯城将退回到它发迹之前的潟湖。
然而,威尼斯即将没落的传言实在是令人多虑了,至少在短期内确实如此。正如某些头脑清醒的声音所说,经由海路前往东方的通道上并非没有风险。许多葡萄牙海船并没能安全回家,114艘船中只有不到一半绕过了非洲的最南端平安返回——文森佐?奎瑞尼(Vicenzo Querini)议员于1506年向威尼斯议会报告说:“19艘满载香料的货船已确认全部沉没,另外那40艘船至今下落不明。”
不管情况如何,威尼斯还是很快派特使前往穆斯林埃及,讨论如何共同抵抗葡萄牙,并建议采取联合军事行动,甚至想到了是否能开挖一条通往红海的水上通道,让“多艘舰船随意通行”——这一想法要等到几百年后苏伊士运河竣工后才告实现。
葡萄牙人坚信,16世纪初期在红海地区及印度海岸针对他们的抵抗行为,是由威尼斯人策划的联合举动,但事实上,埃及人不用联合也会奋起保卫他们自己的水上航线。越来越多的葡萄牙商船的出现已经让他们非常不安,更不用说这些新来者都非常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了。有一次,达?伽马本人截获了一艘装载着几百名穆斯林的大船,他们是从麦加朝圣后返回印度的。船上的人百般求饶,表示愿意支付巨额赎金,但他仍然下令烧毁大船。这种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一位观察家声称,“此情此景将每天浮现在我脑海中,终身难忘”。大火和海水中的妇女高举着珍珠首饰求饶,也有人举起她们的婴儿以求不被淹死。对于这一切,达?伽马无动于衷,“毫无悲悯之心”,眼睁睁看着船上最后的乘客和船员被淹死。
令人担忧的是,埃及的港口和战略要地正不断遭受攻击。麦加的吉达港(Jeddah)于1505年受到侵袭,此后不久,波斯湾重镇马斯喀特(Muscat)和加尔哈特(Qalhāt)相继陷落,寺庙被焚为灰烬。葡萄牙人也有担忧,他们开始考虑建立成网络的据点链,直通家乡里斯本。葡萄牙殖民长官、探险家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Francisco de Almeida)在1504年说,没有什么比“在红海海口附近建造一座城堡更为重要”,因为那将意味着“所有印度人都会和我们做生意,否则他们会发现自己太不理智”。
面对如此暴力行动和危险局势,开罗的苏丹开始派遣军队在红海及附近地区巡逻,下令若有情况出现可直接采取行动。对此,一些葡萄牙指挥官认为他们应该相应地更改策略。有人向葡萄牙国王禀告说,他们没必要将货船暴露在危险区域,更好的做法应该是放弃以前在红海海口索科特拉岛(Soqotra)等敏感地带修建的港口,而去考虑如何与穆斯林埃及建立友好关系。
虽然葡萄牙最初的海上探险一直都伴随着残忍、暴力和偏见,不过这种局势并没有持续太久,人们开始更注重实际利益,当初那些宣扬基督教胜利、伊斯兰灭亡的虚张声势已经逐渐被更为乐观、更为现实的策略所取代。商业机遇随处可见,人们对伊斯兰教、印度教和佛教的敌意也逐渐开始缓和,正如十字军东征时对待各行省的态度一样——冲突逐渐转化为理解,人数过少的群体必须和他人建立友好关系,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存。
这种改变是相互的。在彼此敌对的印度各统治者以及澳门和马来半岛等地看来,他们更愿意互相竞争为欧洲商人提供更为优惠的贸易条款,以便让更多的货币流向自己,而不是流向自己的对手。这种情况下,各方都在尽可能地减少宗教信仰上的差异。不过仍然有人喜欢张扬和自喜,比如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Afonso de Albuquerque)就认为,夺取马六甲海峡意味着“开罗和麦加将统统完蛋,威尼斯人将再也得不到香料,除非他们的商人向葡萄牙购买”,因此他下令屠杀城里所有的穆斯林——其结果只能是贸易的中断并引发更深的仇怨。当地的统治家族撤退了,在霹雳州(Perak)和柔佛(Johor)重新建立了一个苏丹国,以应对来自欧洲持续不断的强势竞争。不过,从更为宽泛的角度来看,这一东方航道的发现与美洲大发现完全不同,它通常被看作是一种相互合作,而不是一项征服行动。其成果便是东西方贸易的大幅增长。
随着欧洲人尽享来自美洲的财富,他们购买亚洲奢侈品的能力也与日俱增。没过多久,里斯本、安特卫普和其他欧洲商场便充满了中国瓷器和明朝丝绸。不过,从需求量上讲,进口最多的商品还是香料。价格高昂的胡椒、豆蔻、丁香、乳香、生姜、檀香、小豆蔻和姜黄,自罗马时代起就成为烹饪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它们不仅是改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