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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跟外界有什麽关连,那就仅止於此吧,所以她平常多半过着好几天没有跟任何人交谈的日子,不需要打扫家里或是洗衣服的闲暇时间,她便会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像在妈妈肚子里的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打发时间,一方面心想世界各地此时此刻一定正发生着各式各样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又觉得置身於黑暗中的自己跟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没有任何关系,她拥有的只有这个房子,以及弥漫在其中的黑暗,没有其他东西的简单一人世界。房子是蛋壳、黑暗是蛋清,而自己则是蛋黄;是一种近似寂寥,却又安稳的感觉,就像自己被包在柔软的布当中再埋葬起来一样。
突然间对号列车飞驶而过的声音响起,她猛然惊觉自己仍置身於日本——位於房子後方的车站是不停靠对号列车的,车子出发几乎要振达地球核心的巨大声响急驶而过——因此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当眼前永远都会是一片黑暗时,可以让人比以往更轻易地想起许多不同的事情,偏偏脑袋里经常充满令人不快的记忆,她希望能想起一些比较愉快的事情:譬如,念小学时只有自己能够正确解答出全班同学都解不开的问题而让大家刮目相看之类的事情,但脑袋总是事与愿违——十年前,当她就读国中的时候,有一次她在走廊上走着,隐约觉得身後的同学都会偷偷瞄自己,不过一当她把视线转过身後,大家又赶紧把视线移开,一副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气氛还是非常奇怪,感到莫名其妙的她心中忐忑不安,此时二叶花末向她走来,并从她的背上撕下了某种东西……原来是有人用胶布将纸张贴在阿满的背上,而且用麦克笔在纸上大大地写着让人觉得难过的字眼。
「这是常有的事情,之前我也被人这麽耍过。」花末顶着困扰的表情将纸张揉成团说,阿满一边用手搔着头,一边笑着点头回应。
这是每个人都可能经历过的恶作剧,没必要放在心上——她这样解读并告诉自己,然而和花末分手之後,脑海中还是想起自己没有发现被贴上纸张,昂首阔步在走廊上走着的模样,连带想起大家不敢露骨地笑出来,只是用斜眼偷看她并忍住笑意的神情,阿满觉得好可怕,最後她躲在厕所里吐了好久好久;平常的她便很欠缺自信,经常怀疑自己的外表有没有某个地方让人觉得可笑而感到不安,每当自己附近掀起一阵笑声,她总是怀疑是自己成了众人的笑柄而胆颤心惊;还有一件事,教室的桌子之间以五十公分左右的空隙排列着,要在教室走动时非得穿过那道空隙不可,但是当有跟她关系并不亲密的同学探出身子隔着空隙彼此交谈时,她就没办法经过,也曾经为此绕了远路——其实她只要打个招呼,请对方让一下就可以简单解决了——然而她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国高中时期,她总是尽量避免引起老师和活跃同学的注意,安静地过着生活,平常的时候要她站在众人面前已经算是很勉强的事情了,於是一旦到了室外,光是走路便会让她觉得全身都是伤;即使是时过境迁的现在,阿满一想到背上被贴着贴纸,仍觉得一颗心似要喷出血来……但是她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忍下来。
外面的世界也许充满了伤人的事情,然而她现在什麽也看不到了,倘若能不离开家门,只靠着保险金过日子的话,就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可以来扰乱她的心绪了。记得小时候,她会曾经在白天的时候睡了一段很长的午觉,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了。当时她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慌张;她一睡醒还感到纳闷,通常都只有在晚上裹着棉被睡觉时,或者在某种机会下经过阴暗的道路或走廊上时才会被黑暗所笼罩,然而这些都是在事前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要关掉电灯啰、四周会一团漆黑喔——但是在白天睡着後醒来的情况不一样,黑暗来得太过突然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惊慌,老实说当时她只觉得黑暗很可怕,一般而言大家都会恐惧黑暗,所以阿满小时候也不例外,总觉得黑暗跟怪物扯上关系,身处黑暗都会害怕自己可能会看到超自然的东西。
然而现在,阿满的四周永远都是黑暗的,在有心思去害怕怪物之前,她还得先问以声音通报时间的时钟现在几点了?要不然就是问花末四周是否已经暗下来了……话说回来,现在的她还是有点害怕怪物,所以意识到是晚上的时间,即便对自己没有差异,她还是会打开电灯……除此之外,当她在家里感受宛如毛毯包裹着她的黑暗,仍觉得很舒服,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在黑暗中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时还曾经想过,干脆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一直到死去好了,她在黑暗中静止不动,以身体去感觉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的变化,反复感受着变热变冷的温度,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听说不吃不喝的人也可以活上好几年,她觉得让自己就这样渐渐变老,待死去的时刻来到,或许就可以得到宛如进入睡眠状况般平静又平和的消失方式。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上几个小时,要说有任何动作,顶多只是眨了几次眼睛罢了,每次她处於这种全身放松的状态时,都搞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意志不肯活动身体,或是实际上身体真的动弹不得,这种时候她就会想:「好吧!这次就一直躺到死好了。」她听到冰箱轻微的振动声从厨房那边传来,心里想着整间房子慢慢地在腐朽;这是地狱,这个世界正缓缓地下降直到地底,很快就要抵达地狱了。
她起身走到流理台,让水流进杯子里,当感觉水从杯缘溢到杯子的把手时,她便将水龙头关起来,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然後往冰箱的方位走过去,放弃持续静止不动的作法实在是一件很没原则的事情,阿满总是半途而废,她觉得冰箱发出振动声也要负起一点责任,毕竟是这声音让她想起自己会肚子饿这件事。
也有人会为像她这样的人独自生活感到忧心忡忡,当天来家里来拜访的警察也是其中之一……说是警察,其实也只是对方这样自称,而阿满决定相信他罢了,玄关的门铃声像在水面扩散的水波纹在屋子中荡开来,在黑暗中听到那个声音时,阿满意识到玄关的另一头很难得会有人,而对方的存在波动化成了声音,以玄关为头,扩散到整个房子里。阿满打开门,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寒暄声音,他自称是派出所的人,然而阿满并无法确认他是否穿着制服,他一开始的语气中带种严肃探查的意味,却在发现阿满有视力方面的问题之後顿时消失,转而担心起阿满的生活。
他关心地问阿满三餐和购物有没有问题?表示万一有什麽需要,可以打电话到派出所,阿满听到他从怀里拿出东西的声音,她的手随即在一片漆黑当中触摸到了一样东西……好像是他的手,他把可能是纸张的物品塞到阿满手中。
「上面有派出所的电话号码。」他说道,随即进入前来拜访的主题。「房子周遭是否有什麽可疑的动静?」
当门铃响起时,阿满习惯没有先确认访客就直接开门。对她而言,鱼眼窗是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再加上她总觉得让客人等太久是很没礼貌的事情,所以她都会手忙脚乱地赶紧开门。她也打定主意,万一有强盗入侵,自己遭遇什麽不好的事情便马上咬舌自尽。
所以被问到这个问题时,阿满想起上午发生的事情,听到门铃响起的她,去玄关探个究竟,可是门外却没有人,她甚至走到门外对外呼喊,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後她认为是附近孩子们的恶作剧。不过阿满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刻意报告,所以并没有对自称为警察的人提起,她说:「没什麽特别不一样的变化,」随即他便说:「是吗?」阿满猜他大概做了点了点头的动作,也许是别户人家也给了同样的答案,因此他事先也预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不过他又问:「有没有看到可疑的年轻男子……」立即发现自己的问题太矛盾了,而阿满当然回答什麽都没看到,「这几天不太平静,要小心点。」他叮咛几句便离开了。
阿满不知道如何处理手中的纸张,对方说上头写着派出所的电话号码,可是就这样写在纸上她看不到,丢掉又於心不忍……派出所的人为什麽突然四处巡逻呢?阿满想了想,随即想起早上的事情。
每天起床,她总会先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风一阵子,而当她今早想关上窗户时觉得外头分外地吵杂;巡逻车的声音和许多人喧嚣的声音交杂着,但她认为与自己无关,在钻进二楼的房间之後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准备从玄关走回客厅,这时厨房那边微微响起一个坚硬的声音,像是堆放在架子上的盘子或什麽东西撞击的声音,虽然餐具在没有人碰触的情况下发出声音的情形并不多见,但毕竟还是有可能的,她心想是在堆放餐具时没有放妥当吧?这麽想的阿满仍然感到不安,心头上一阵骚动,她感觉到漆黑的面前隐隐约约飘来一股不明的气息,於是前往厨房用手摸索了一番,立刻认为自己想太多了,她发现没有洗的餐具还堆放着,那麽刚刚也许是餐具在发出抗议吧!这是十二月十日的事情。
盘踞在自己心头将近一个星期的感情在今天早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空虚的洞穴,一股强烈的虚脱感让他几乎没办法动弹;心中宛如有一个缺口,明明有一个人死去,心头却没有感觉,仿佛在自己胸口当中的并不是流动着温热血液的心脏,而是冰冷沉重的石块——今天早上之前的想法是:如果松永年雄死了,自己应该会很高兴,由於会对於别人的死感到欣喜,所以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冷漠残酷的人,然而事实上他既不感到欢喜,也没有悲伤。今天早上之前,自己的体内确实充满某种不安定的因子,在看到站在车站月台上的他的那一瞬间化成了杀意,不过现在却不复见了,原因很清楚——因为成为他的杀意对象的松永年雄已经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