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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低头不语。
太子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也不催促他。反是徒单衡,有些嫌他不够痛快。在徒单衡耐心耗尽之前,完颜康终于说话了:“哥,我倒有些想法。”太子精神一振:“你说。”
完颜康道:“我资历太浅。”
太子笑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小么,多出征几回就好啦。明年你就十六了,到二十岁上,便谁也不能小瞧于你了。到时候,你再转回节度使也好,回朝也罢,天地就开阔。”
完颜康道:“只怕有些事情不由我。”
太子谨慎地问:“什么事情?”
完颜康道:“我这些日子,也看了些往日的记载。记功以斩杀为首要,其次才是俘虏,要是我能做到多俘虏人,少些杀戮,是不是更好?”
徒单衡忍不住小插了一句:“孩子话。宋人恨我入骨,要活的来反水吗?拿一群随时会炸营的精壮俘虏来,谁养?”西夏没多余的粮食养难民,金国就有粮食养恨自己的俘虏了吗?
完颜康反唇相讥:“宋人都恨你,把宋国人全杀光了好了,你去种田,哦?你去当兵,哦?为什么恨你?还不是烧杀抢掠太重?!先砍你一刀,再给你裹伤,就当你是好人了?谁那么贱啊?你吗?为什么要得罪了人再赔礼,而不是一开始就收拢了人心呢?”
徒单衡开始卷袖子,他就服太子,别人嘲讽他可不行。完颜康也开始卷袖子,开嘛玩笑,打不过你我还用混吗?徒单衡大步走了上来,完颜康跳下坐榻,开片!
太子大声咳嗽了起来:“都不要闹了!忽都,回来坐好!阿衡,忽都说的也有些道理,打杀是不能征服人心的。杀了他们的兄弟子侄,江南便又是一个山东。可是忽都,人心不容易收服的。”
完颜康道:“凡事总要有一个开始。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念头,哥你要觉得有道理,我就上表好了,反正我胡搅蛮缠惯了的。”太子皱眉道:“不急,总要到开春才能定下来,我再斟酌斟酌。你……且把你想的写个札子给我看看。”
完颜康答应一声,到销假回来的时候,将札子交给了太子。太子又与金主商议,安排他先熟悉一下军事。仆散安贞在朝,完颜康正经给他打个下手。完颜康便问太子:“来年我跟着老驸马一块儿南下?”太子道:“这倒未必。”
“那?”
徒单衡又嘴痒了,嘲讽道:“世子菩萨心肠,太子能不给您安排一个活菩萨吗?您可当心点儿,圣上可不太喜欢您那个主意。”
话里有话呀,完颜康知他好意,也嘴欠了一句:“知道啦,徒单公公。”
毛?徒单衡炸了,又卷袖。两人再次扭打起来。太子且看且笑,最终将二人分开,一面说徒单衡:“打不过他,还要撩他。忽都,阿爹那里,不用担心,我与他说得明白。”
通常,完颜康的举动和建议,会被归入“收买人心”的行列。金主疑心又重,想打消这个疑虑也是不容易的。完颜康别无选择,并不能因为他的怀疑,自己就不干事了,只能抢时间,抢在他的疑心到了极点之前,养成势力,让他不能轻动自己。
好在中间还有一个太子,从大局考虑,认为防人只会让国家更加衰落,力保完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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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完颜康与仆散安贞早先熟识,再次见面依旧恭谨。仆散安贞留意看他,先时那股傻劲儿去了,脚落到了地上,也是捋须含笑。再细细给他讲授一些道理,有部分主张倒与完颜康是重合的,倒是相谈甚欢。
完颜康也没丢松了修习武艺。他内力主修九阳真经,到得新年,第三册又练完,将第四册开了个头,倒不觉得特别难。小无相功因也是内功心法,不敢练混,打算九阳真经练成之后,再考虑两门内力的使用问题。逍遥派的招式却没少练,除却大名鼎鼎的北冥神功凌波微步,他于卷轴上还抠下了数套剑法,皆是精妙异常。
在完颜康剑法略有小成的时候,太子通知他:准备出征,剑指南宋。
完颜康少不得打点行装,正将两柄宝剑放到行囊里,听到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包惜弱带着梅超风来了。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
包惜弱今时不同往日,听说儿子要领兵侵宋,坐不住地过来了。到了一看这打包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喝退了余人,问完颜康:“不能让别人去吗?你不能换一个地方吗?”
完颜康问道:“妈,我不去,派谁去?”
包惜弱道:“反正你不行。”
完颜康道:“圣上大约不会答应。”
包惜弱也觉得被塞了一嘴抹布,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心如刀绞,嫁与敌国最惨烈的结果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儿子,要领兵去攻打她的祖国,而她无力阻拦。
梅超风沉声道:“你要不愿意,扔下这些走就是了。何必受这个煎熬?”
完颜康一昂头:“走去哪?落荒而逃吗?”
梅超风语塞,包惜弱再也撑不住,时隔数年,再度昏厥。
第46章 坑一把
本次出征,理由是南宋岁币未能如数交割。主帅是纥石烈执中,本名胡沙虎,嗯,这又是一个从宋兵身上捞到了足够的军功的歪瓜劣枣,性情还不好,又贪又暴。完颜康为副,另有将领若干。金主并不喜欢完颜康这样“柔弱心软”的主张,暗嘱纥石烈执中,将完颜康安排在后队。此举正和纥石烈执中之意,他也不想来个分战胜品的。
完颜康明知如此,也不计较,只当实习。一路行来,起得比士卒早,睡前亲自巡营。凡驻扎,士卒帐篷不扎好,他便不入大帐歇息。凡用饭,士卒不吃过,他便不用餐。然而赏罚皆严,并不一味宽纵。每日定下行止里数,分派各队营盘,达者赏,迟者罚。有阳奉阴违的又总能知晓,无论何样人,违反他的命令,便是一顿军棍。
行有半月,皆是如此。又知兵士辛苦,不仅是行军打仗,拖垮斗志的还有军官中饱私囊,造成待遇极低,又下手整顿。众人大感意外,不想他一介少年头番出征便井井有条,看他的眼神渐渐不同。私下说起只能讲“这是天生的本事”,并不知道完颜康为得这点经验可付出许多代价。
到得三月里,久旱的天居然下起大雨来,后军辎重颇多,官兵人等皆吃了许多苦头。如完颜康等人装束齐全,连马匹都有油布,契丹兵卒往往蓑衣也不得一件好的,又因道路泥泞,车轮时常隐入泥水坑中,还要淋雨推车。
这一日,完颜康督队询问油衣何时能到,军需官只是诉苦:“并不得这许多,前锋还缺着呢。”说话间,一个军官抡起鞭子夹头夹脑抽在一个瘦弱少年的身上:“没吃饭吗?用力推!耽误了走路,小心你的脑袋。”
完颜康止住了与军需官的争执,将那军官喝住:“你打他做什么?”军官委屈道:“若今日赶不及,元帅要责罚的。”完颜康道:“你打他便能赶得及了?”
言罢,跳下马来,微一运力,将车轮推出坑外,下令:“没有点眼色吗?寻些砂石将坑填了,免教后面车轮也掉进去!”又扯了块油布兜头盖到那瘦弱少年身上:“披着,到了地方给他们烧些姜汤。”
少年作契丹打扮,头发剃光,只余两边一点头发编作发辫,身上衣裳已经被雨浇透,被打时也一声不吭。此时顶着油布抬起头来,他相貌普通一双黑眼珠灼灼生辉。完颜康下意识一笑,少年又转过头去用力推车走了。
完颜康有些吃惊:真是奇怪,这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偶然遇到一个契丹少年,完颜康伸完手便走了。底下人却将这当作一件大事来办,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在完颜康帐中打杂的就添了一个瘦弱的契丹少年。
孙管事因乌也、特斯哈二人不在,被完颜洪烈点着一路侍奉完颜康。他见外头送了个少年来,问明了情况,也不赶人,只等完颜康巡营回来再作示下。却又以眼神示意众仆从:当没看见。又吩咐人去扛完颜康的铺盖。
少年感受到了无形的疏离,浑不在意。在暖和的帐篷里跺跺脚,他的靴子破了一个口子,一路上踩在泥水里,脚冷得要命,被调到这里服侍,才给了他一双略大的新靴。
待契丹少年的脚暖和了起来,完颜康才回到帐篷里,除去油衣,就着烛火看到这少年略有些脸熟,不由一怔:“是你么?”
契丹少年低头,眼睛瞪着靴尖。完颜康看到他,就知道底下人又动小心思了,不由一笑:“他们调你过来了?”少年避无可避,低声应了一声“是”。完颜康往交椅上坐了,将马鞭扔到一边:“我见过你。”
少年一怔。
完颜康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斫答。”
两人一坐一立,少年纵低头,还是叫完颜康将他看了个正着,啧,这年纪的小孩儿,别扭呀。完颜康问道:“上京路人?”少年大声道:“是。”完颜康道:“我又没聋,听得见。女真话、契丹话、汉话,你都懂?”两人说的是女真话,而金国境内并不禁契丹语。少年的声音小了些,犹带一点不服气道:“会。”只等完颜康问下一句,必要好好回答,不肯失了志气。
完颜康道:“知道了,歇着去吧。”契丹少年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看起来有点可爱也有点好笑,完颜康笑了出来:“去去去,自己去讨碗姜水喝,冻坏了可不好。”少年小声“哼”了一下,跑了出去。
完颜康对孙管事道:“这小子有意思,我记得当初那一村子的人,讲好是要留着不要征发的。”孙管事答应一声,跑去招了个亲随来。又回来小声问道:“您要收伏他?”
完颜康笑道:“路上遇到了,搭一把手,说什么降服不降服的?人心难测,岂是我想收服便能收服的?”
收买人心博好感这等事情,并不容易做。金国承弊百年,女真人、契丹人、汉人等等等等,互相没有看得顺眼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