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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大娘镇定多了,虽然初时惊讶,也不过瞬息,转眼已是笑脸,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伸手轻轻把初雪拽到一边,避开这越发诡异的氛围。
宁青淮重生至今不过一日,原本以为攥在手心的、必然能让自己逍遥一生的筹码,一个一个全部被推翻,她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生疼,冷汗涔涔,心中那潜伏已久的斗志和骄傲却被激发了。
她垂着睫帘,嘴角翘起又压下,好似她真的是又欢喜又惊讶,但顾忌旁人在侧,硬生生忍住了:“公子喜欢青淮,青淮自是欢喜的,但青淮自小被大娘扶养,大娘待我如亲女,怎可自己裁夺……”
她不唤姑娘,执意叫公子,好像她真的没看出来那个人是女子,也没听到那个人之前说过的话。
不管裴绯的举动出于何意,肯定并非好心。
那么多年的斗法,宁青淮只要一对上裴绯,脑子里第一个出来的就是恶念。裴绯会真心待她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
宁青淮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听见大娘卑微屈膝、惶恐不安的回答,心里反倒平静极了。
一双白底蓝纹靴出现在她眼前。
裴绯她,
恐怕不是同她一般重生了,也必定是有什么让她发生宛若脱胎换骨、涅槃重生的经历。
宁青淮的下巴被人抬起,她被迫仰头与来人对视。裴绯的眼睛和她的手指一样冰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我只问你,可愿跟我?”
哪怕是几十年后、被折磨得病怏怏的裴绯夫人,都没有这样的眼神,这样让人胆寒的气度。
宁青淮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背脊僵直了片刻后,两手按地,额头贴在裴绯的靴面上,低微又谦卑,这是臣服的姿态。
“青淮,自是甘愿的。”
意料之中的,宁青淮跟着裴绯出了楼,坐上轿,进了裴府。
此刻已经是深夜,前朝时应该是宵禁时分,不过明崇十八年就废除了此规定,所以即便是夜间,也偶有路人脚步匆匆的经过。
裴府的前身是长公主府,乃是前朝旧物,裴绯之父裴原当年是明崇帝麾下一员小将,随着圣上步步为营征战四方,深得帝心,不仅封了侯位,握兵权有封地,还在都城也赐了宅子。圣上深知裴原性情,怕他吃亏,还亲自选了这么个无需精细打理翻修便可入住的府邸。裴家的圣恩眷宠,可见一般啊。
哪怕裴家底蕴浅薄,出身不好,凭着这些,也足以在都城立身了。
宁青淮不敢久看,只埋头跟紧裴绯。她的确讨厌裴绯没错,正室和外室,从古至今谁能和睦相处?若是现下的地位调个个儿,宁青淮估计早把裴绯抓起来好好捉弄、想方设法把玩一番了。
现在的裴绯比她强大太多,强到只需一个眼神示意,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会有无数想讨好裴家的人来捏死她。
她很识时务,不想自己找死。
一行人从角门进府。
曲廊幽深,裴绯拒绝了仆人的引路,自己提了盏灯在前面走,宁青淮硬着头皮亦步亦趋。
四下一片寂静。连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你本名叫什么?”裴绯突然开口了。
宁青淮一愣,脚步下意识顿住了。对方好似察觉到一般,也不回头,也不停留:“若不愿说,我也不会为难你。”
“奴――”
“以后私底下,可自称‘我’。”裴绯拐了个弯,声音不疾不徐。
“……是。”宁青淮摸不透对方的想法,谨慎答道,“奴……我自小被卖进楼里,不知父母兄弟,蒙大娘垂怜,让我与她同姓宁。”
“好,那你便是宁青淮了。”裴绯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推门点灯,一室温暖,“我不喜人近侍,从今夜起,我的起居住行一切皆由你打理,明日会有人和你接洽,你只要尽快适应就好。”
“……”
裴绯脱下斗篷,侧眼看她,蹙眉:“怎的,做不了?”
一辈子都没和夫人如此平和交谈的宁青淮有点懵懵的,一时没缓过神来,本能地应下了:“青淮自当尽力。”
裴绯脱下靴子,盘膝坐在榻上,眉宇间才泄出几丝疲态。她撑在几子上揉穴位,头也不抬地说道:“一直站着,也不觉冷?那处有火炉,生火坐过来。”她一指小隔间。
这还是那个冷冰冰、一天也蹦不出五句话、一见了她必是冷眼嘲讽毫不留情的夫人么?
宁青淮迟疑着走到隔间,果然看见火炉和火盆。她有些笨拙地生火。好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伺候人的事情了,她有点生疏。
炭粒火星四溅,“啪啪”作响,宁青淮捧着火盆走来,觉得冷得僵硬的身子终于温暖了些。
她把火盆轻轻放在塌旁边,然后低眉顺眼地跪坐下来。
宁青淮屏息静气地坐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突然“啪”地一声脆响,把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只是木炭在燃烧。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裴绯隔着几子,居然握住了她的手!
宁青淮简直要被今天一整天的离奇给整崩溃了!
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这速度快得让人咋舌,再配上她那副脸色苍白眼神惊慌的模样,好似被调戏的良家女子。
裴绯的手落了空,她顿了顿,好像想说什么,遂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她看着正低着脑袋的宁青淮,看她宽大得足以遮住手的袖摆,纤细挺直的腰肢,轻轻阖上眼睛。
空气中仿佛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低叹,裴绯起身走向隔间:“睡吧。”
冰冷尚带冬意的月光好像又给这个女人披上了面具,等宁青淮抬头看时,只能看见裴绯冷硬的背影。
宁青淮却觉得自己这个晚上要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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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灯节
宁青淮枯坐了半晌,直到炭火都快熄了才缓回神来,她被透窗而过的寒风冻得哆嗦了一下,实在没法子了,便轻手轻脚走进隔间取炭。
裴绯可没说让她睡哪,偌大一个侯府大小姐的闺房,居然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更是无人可问。而且上辈子她不曾来过裴府,半夜三更的,随意走动,怕是要被当成贼给捉了去。
便只能就着火盆凑合一晚了。
隔间里只燃着一盏油灯,裴绯鞋履未动,竟好似累极一般,昏沉沉睡在塌上。这女人现下不过二八年华,褪去了清醒时的冰冷,此刻的面容瞧着柔和了不少。
她,真的是裴绯吗?
宁青淮有些迷茫,这不是重生,一切都不一样。或许,这是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个,裴绯。
是与不是,其实关系并不大。她原本是想在楼里攒够银钱赎身,立女户,安安分分过完一辈子。可现在被裴绯买下,做什么劳什子贴身丫鬟,生死荣辱皆系于裴绯这个往日对手身上,着实让她心中不舒服。
有什么比要人掏心掏肺、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地对敌人好更戳人心肺呢?
若她以后藏拙,故意惹裴绯厌弃,不外乎就只有几条出路:要么,被指给别的什么人当丫鬟,讨了主子好,得个恩典配管家或者小厮;要么,就是被发卖出去;要么被重新退回楼里。
给别的人当丫鬟是走不通的,哪怕她只是清倌,可毕竟是在那种地方呆过,恐怕对于一般的人家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吧?
更何况,她宁青淮也不甘心当区区丫鬟。
烟花之地才是她最熟悉的,宁青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细腻光滑,这样的脸,不适合做一个小丫鬟。
那,就只剩下讨好裴绯一条路了么?
宁青淮的目光不自觉又落在裴绯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裴绯,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具体日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直觉。
伯勇侯府的千金裴绯,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这平静已久、奢靡迷醉的都城,掀起狂风巨浪也说不一定。
裴家有了这样的变数,说不定,就不会走上宁青淮前世的路。
宁青淮就这样安安分分地在裴府呆了三日。裴绯没有诓骗于她,笠日一起身便叫来管家和她交接。但凡裴绯的琐碎杂事,全权由宁青淮负责。
她现在变成了裴绯的代言人,一言一形都代表了裴绯的态度。至少在裴府是这样,连裴家真正的主子裴老侯爷都默认了。
裴绯是裴家嫡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庶妹,一个十一,一个才十岁,宁青淮在早晨请安时远远见过她们,长得倒是蛮清秀的,但就是小家子气了点,和嫡姐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得紧。
说来也奇怪,这裴绯既然买下长乐坊,不去照看,也不想法子,每日里就在自家院子里晨起练剑,看书品茶,赏竹听风。
千金小姐们……平日里,就是这般消遣的吗?
还真的……别致得紧。
“怎的,要认输了吗?”裴绯抬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眸子隐约有丝笑意。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杯茶,吹了吹后,慢慢饮了一口,“我瞧着你仿佛十分为难。”
她们面前摆的是一盘残棋,方才宁青淮在想事,捻了枚白子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裴绯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性格冷淡,不喜多言,常常是驱退下人,独独留下宁青淮在旁边陪着她看书或者下棋。
可惜,这女人脸蛋和性情都极为强势,这棋艺么……
宁青淮淡定地吃掉对方一子,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
……就稍微弱了点。
裴绯沉默了片刻,棋局形势已经明朗,没必要再继续了。她放下茶杯,冷不丁问道:“你觉得此处比之长乐坊,如何?”
“回小姐的话,青淮认为,此处自是比长乐坊要好。”她谨慎作答。
裴绯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