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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去哪里了,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里了,你这个傻瓜,
傻瓜……
“走吧,孩子,咱们回家。”白洁蹲下来,揽他入怀,任他的身体颤抖哭泣。
这个下雨的夜晚,腐败的空气,李云儿用一只眼睛看路,包脸用的毛巾渗着
血变得很沉。这已是拒载的第九辆出租车,李云儿走累了,蹲在地上抽泣,双手
沾着自己的血,脸上痛,还有奇异的痒,钻着心,用手去抓,把连着皮的肉一块
块生生地扯下来,痒止住了,却更痛。大部分凌晨的出租车不敢载受伤的人,当
然也有例外,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例外。
李西闽在后视镜上看着李云儿的脸,开了二十六年的车,什么人啊鬼啊都见
过,也不怕,只是问道:“去哪家医院?”
“去医院也没用,我要死了。我心里知道。”李云儿突然觉得痛变成阵痛,
不痛的时候可以勉强说话,“来不及了,师傅你送我去……”
“去哪里?”李西闽看她那一脸的血,无奈地摇头。现在的女人啊,动不动
就和男人打架。
李云儿想去见父母,回自己的家,说出来的却是江希凡家里的地址。
这一个小时,李西闽听到车后这个女人说了三十次“师傅请你快一些,我快
撑不住了”。在医院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李云儿不肯下车,只是哀求着往前开。
见,见,死了都要见。
下车,李云儿的血从脖子流到口袋,掏出一张血钞票,“您在这里等一小会,
我等下……还要回来的。”
李西闽接了,血有点黏,温度适中。“别死在我车里就好。”
快到门口,李云儿往路口一望,五只黑色的狗朝自己走来,都是残缺的动物,
瘸腿的一只,瞎眼的一只,耳朵只有一半的一只,背部生疮的一只,尾巴切掉的
一只。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流浪世间的狗,饿的时候为了骨头奔波,发情时为
了异性撕咬,高兴是为了有人宠爱重视我们,安慰是因为痛的时候仰望你的眼神。
那五只狗看了看李云儿一眼,嗷嗷乱叫逃去。
门口保安鼻毛并没有剪,因为保安队长高胖子被炒鱿鱼了。他胆子小,李云
儿猛地把遮脸的毛巾放下来,不用任何表情动作,他倒下了,他以为是噩梦,如
果不是噩梦,怎么会有如此狰狞的生物,血是满脸满身,脸色却是青中泛紫。只
有一只眼睛的李云儿很像封神榜里飘来飘去的姜皇后。雨仍然在下,李云儿的头
肿得很大,站的地方是淡淡的红血水。不怕不怕,明天早上,烟消云散,被时间
冲刷,你即便记得,我却无处寻觅。
李云儿爬上阳台,是的,他在,隔着玻璃窗,看见我的爱,抱着枕头,竖着
抱枕头,他以为那枕头是我吗?哦,我亲爱的,让我心碎的漂亮家伙。
江希凡睡前吃章锦才开的安眠药,睡过去能解脱,迷糊中,那女鬼又在爬阳
台,风一吹她黑色长发,满脸的血,什么也看不清;她一贴窗户,窗户一道血痕,
她抓着玻璃门,眼泪飞奔。
开了,江希凡记得她的气味,哪怕面目全非。
“云儿?”江希凡紧紧地拥血淋淋的丑女入怀。
李云儿没有了耳朵,但依旧可以辨别声音。这一句,叫得人肝肠寸断,撕心
裂肺。我们见面,我总是忍不住要见,见了又哭,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是红色,斑
斑点点,弄脏了回忆,看不到未来。
“我只想抱着你睡一会,我走了好远,好远,我好辛苦。”李云儿喃喃地说
话。
江希凡抚摸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下巴碰着她的头顶,像从前那样。
“想听你说' 爱我'。”李云儿没有嘴唇,但还有心。
“我爱你。”江希凡轻声温柔道。
“我,也爱你。”李云儿说的时候用了力,吐了一团血。轻轻推开半梦半醒
的江希凡,从阳台退下。我不能死在你怀里,让你伤心一辈子。我要自己一个人
慢慢地,偷偷地消失,消失,消失……
李西闽打了个哈欠,“姑娘,你现在去哪?”
“烧烤湖。”李云儿气若游丝。
车开走,李西闽看着她在湖边的背影叹息。
李云儿绑上石头往湖心一跃的声音不亚于天使坠落凡间的绝响。下沉,我属
于你的身体;坠落,我无助的灵魂;再见,我最爱的爱人;永别,世间的纷争;
记住,我美丽的容颜;忘记,我悲伤的哭泣。我优雅地在肮脏的湖水中缓缓转身,
浮浮沉沉,静静躺在湖底。你给我最快乐的,然而,最快乐的将我毁灭。
早晨起来,江希凡的床单,人形的暗红,枕头上的那摊血,是你对我说的那
句。“我也爱你。”
“她一定是自己去巴黎了,她不要我了。”江希凡在吃饭的时候反复地说这
句话。说话的腔调、嗓音、频率,和白洁如出一辙,毕竟,是妈妈生的孩子,总
是相似的。
现在好了,一切安静。江希文死,方芬芬死,李云儿不再来,江希凡安分。
我恨,我恨,我恨,我活着,我卑鄙可耻低贱地活着。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白
天去公司打理大事小事,学习经商;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陪妈妈。斗争,如果最
后的结果是屈服,何必要斗争;如果爱上你会伤了你的心,我宁愿不要遇见你。
呼吸着,就如死了,身体,不过是活着的尸体。
“我知道你不在,我想你的时候心里为什么不痛”,江希凡喝着白洁亲自泡
的情浓味更浓的咖啡自言自语。头发在这几个月一次都没剪,再也没有人会用口
香糖揉乱它们,所以疯长,到肩膀了。
“江希文,我错怪你了。”江希凡又喝了一口说道。夏天,怎么过得那么快,
还没来得及看李云儿穿裙子呢。夏天,李云儿穿裙子很好看,裙子里面是诱人的
双腿。是啊,诱人的,江希凡吞了吞口水,上楼。李云儿在等着我吧,穿着裙子。
白洁得意地微笑着,得到了,就是好的,要的也是最实际的。我疯了,所以
我快乐。
江希凡喝完了咖啡,一切都变了。白洁在眼前,穿着裙子,江希凡看不到,
他能做的,只是重复这三个月来一直在做的运动。
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形容,是动物的,原始的,那该是舒服到极点的。除了
这样,还能怎样,你喜欢,你拿去,你喜欢的东西你都拿去。
不是喜欢这样吗?江希凡闭着眼睛,一点也不像江希文那样斯文。
是的,很喜欢,很喜欢。白洁仿佛闻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气味,唇边与眼尾
的皱纹因为满足的笑而显露无遗。
江希凡慑人的霸气与深沉恶意地挑衅着她。这次,没来由地让白洁慌乱起来。
好安静啊……看,我们这些软弱的、勇敢的、疯狂的、冷静的人,都在屈服着,
无奈着,我们妥协,退让,放弃,分离,我们也曾努力,但最后还是分离……
她的裙子翻飞,江希凡的头发乱了。
白洁尖叫着,有些感觉真让人尖叫。
在尖叫中结束,是心痛,心痛过往。睡了,昏沉中睡了,我这样过完夏天,
秋天,你竟然也不来。
秋天,烧烤的黄金季节,却没有任何人来烧烤湖光顾,荒废了,死水一潭,
水葫芦出奇的肥壮,紫色的花邪恶美丽。荒芜只因夏天的某个午夜,湖底的鱼儿
全都翻着白花花的肚皮。早晨,天晴朗,太阳晒鱼干,臭味传远方,打捞打捞,
什么也没有。
两个多月没有任何消息,李爱书报警,无果;打电话给江希凡,无人接听;
只有打电话给刘思远,想问他,是不是当年的预言真的要实现?
费青龙在翻那本日记,在刘思远烧毁之前。看到最后一页,合上。日记没有
写完,最后一页是单独写的,记的是费青龙喜欢吃的菜。
“看完了吗?”刘思远看着他,知道他是舍不得。如果有一丝舍不得,费青
龙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杀手,如果有感情,作不了杀手,安云和阿一就是好的
榜样。
费青龙茫然地将日记本递过去,像与自己无关。刘思远冷笑。
我们的爱,就这样成了灰烬,我却不能夺回。
电话响,刘思远穿上外套,是要去一趟的,无论是解释还是掩饰,逃不掉的,
天涯海角逃不掉。
刘思远捏了捏阿冬的脸蛋,对费青龙道:“我出去一下,别忘了喂它吃晚餐。”
刘思远走后,阿冬莫名其妙地看费青龙在墙角蹲着哭,一边哭一边拿头撞墙
壁,额头红了一大块。阿冬走过去,伸出手要帮费青龙擦眼泪,费青龙一拳伸过
去,阿冬的鼻子歪到一边,赶紧缩到床底下呜咽,一边趴着一边偷偷看费青龙。
你为什么要哭,你什么东西不见了吗,还是没有吃饱?
我恨这悲凉的秋天。
李爱书开门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刘思远的背后,跟着一个影子,含着眼
泪的姜红袖也看见了。
“坐吧,喝茶。”姜红袖眼睛凹陷下去很深。
李云儿站在三个人的中间,脸是烂的,露出白骨,头发和水草纠缠,她已不
说话,不撒娇,甚至不哭泣。
“当初我就告诉你们,云儿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刘思远喝了一口茶,姜
红袖的嗓子是哑的,“她还有一年陪我们的时间,为什么要那么快。”
“因为他们。”刘思远跪在地上。
李爱书想拉李云儿坐在身边,就像从前一样,手伸过去,什么也没有,就这
样阴阳相隔了。
扎西疯狂地抓挠铁笼,爪子伸出去抓那把锁,冲不出来,眼睛血红。李云儿
站在它眼前,它停止了咆哮,呜呜的乖乖躺在地上。姜红袖疯了似的打开锁,扎
西扑向跪在地上的刘思远,咬穿了他的肩,刘思远的右手被撕扯下来,两口三口,
衣服连着被吞下,血流一地。黑巫师的血,